空气中浮动着香槟的甜香和低声交谈的嗡鸣，每一个角落都透着A市顶层圈子特有的精致与疏离。
苏云清站在宴会厅最边缘的圆柱后，指尖捏着那份需要签字的文件，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身上的杏色连衣裙是攒了半个月工资买的，领口的小珍珠在强光下有些黯淡，衬得她像株被错置在温室里的野蔷薇，清丽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局促。
她是替公司的老会计来送这份审计补充材料的，对方说顾总就在这里。
可当她真正踏入这片金碧辉煌时，才发现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女人们的晚礼服曳着优雅的弧度，男人们的袖扣闪着沉稳的光，连侍者托盘里的鸡尾酒都像艺术品。
深吸一口气，她抬手将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灯光落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鹅蛋轮廓，鼻梁挺翘却不凌厉，鼻尖带着点自然的粉。
唇瓣是淡粉色的，唇线清晰，此刻抿着，像含着什么话。
最惹眼的是她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瞳仁是极深的黑，睫毛又长又密，垂眸时投下一小片阴影，像蝶翼停在眼睑上，抬眼时，那点水光便漾出来，干净得能映出人影。
大学时，顾慕凡总爱捧着她的脸，用指腹蹭她的睫毛，说：“苏云清，你这双眼睛，能勾走人的魂。”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钝钝地疼。
她正想找个侍者问问顾总在哪，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压低的骚动。
原本分散的人群像是被无形的力场牵引，纷纷往入口处靠拢，连说话声都放轻了些，带着种近乎敬畏的期待。
“顾总来了。”
“听说今晚的项目庆功宴，就是顾市集团牵头办的。”
“你看他身边的人，都是各行业的龙头……”顾总。
这两个字像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苏云清的耳膜。
她浑身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连呼吸都滞住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躲，身体己经先于理智转向圆柱后，只露出半张脸，透过人群的缝隙望过去。
入口处，男人正迈步进来。
黑色高定西装包裹着挺拔的身躯，肩宽腰窄，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带着天生的上位者气场。
衬衫领口系着规整的领带，银灰色，衬得他脖颈线条利落。
灯光在他身上流淌，照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眉骨高挺，下颌线锋利如刀削，曾经带着少年气的青涩被彻底磨平，只剩下深邃与冷硬。
他的眼睛是很深的墨色，看人时带着种漫不经心的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嘴角紧抿着，没什么表情，却自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这不是她记忆里的顾慕凡。
那个会穿着洗得发白的白T恤，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输了球就蹲在地上抓头发，抬头看她时眼里却亮得像有星星的少年；那个会为了给她抢最后一份***甜点，跟小贩吵得面红耳赤，转头却献宝似的把甜点递过来，笑得一脸痞气的少年。
眼前的男人，是顾市集团的总裁，是A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顾慕凡。
他站在那里，被一群人簇拥着，像一座覆着薄冰的山，遥不可及。
苏云清的指尖开始发抖，她想转身就走，这份文件谁爱送谁送，她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可脚像被钉在原地，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个身影。
就在这时，顾慕凡像是感应到什么，视线随意地扫过宴会厅，然后，精准地落在了她藏身的角落。
西目相对的瞬间，苏云清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停跳了一拍。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半秒，那半秒里，她看到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快得像错觉。
随即，那点讶异就被一种更深的、带着嘲弄的冰冷所取代，像寒冬湖面碎裂的冰碴，尖锐得刺人。
他认出她了。
这个认知让苏云清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彻底躲到圆柱后面。
可己经晚了。
顾慕凡迈开长腿，径首朝她走来。
他走得不快，步伐从容，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周围的人群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路。
喧闹声仿佛在他靠近时被按下了静音键，苏云清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还有他皮鞋踩在地毯上的“嗒、嗒”声，一下下，像敲在她的神经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近看，他的五官更加清晰。
眼角的细纹（或许是错觉）让他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也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沉。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她的裙子，最后落在她手里紧紧攥着的文件袋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苏云清？”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的质感，和记忆里的少年音判若两人，却又该死的熟悉。
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砸在空气里，也砸在苏云清的心上。
苏云清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能感觉到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带着好奇和探究，让她浑身不自在。
顾慕凡看着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眼底的嘲弄更深了些。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几年不见，学会混这种场合了？”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雪松味，却让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往后缩了一下。
“我……我是来送文件的。”
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脸颊因为窘迫而涨得通红。
“送文件？”
顾慕凡挑眉，目光再次落在文件袋上，语气里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送到这种地方？
苏云清，你长进不小啊。
当年嫌我穷，跟着别人跑了，现在看我混得好了，又想换种方式贴上来？”
“不是的！”
苏云清猛地抬头，眼里的水光晃了晃，带着急切的辩解，“我没有……没有？”
顾慕凡打断她，眼神冷得像冰，“那你告诉我，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像人间蒸发一样。
怎么，现在看到我顾慕凡有钱了，有地位了，就又出现了？”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在苏云清的心上，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那些被她深埋心底的秘密和委屈，在他冰冷的质问下，翻涌着，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看着他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顾慕凡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嗤笑一声，站首身体，恢复了那种疏离冷漠的姿态。
“别在这儿装可怜，”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凉薄，“我顾慕凡，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你随便抛弃的傻子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背影挺拔而决绝，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留，只是施舍给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苏云清僵在原地，手里的文件袋几乎要被她捏烂。
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无地自容。
宴会厅里的暖光明明很亮，她却觉得浑身冰冷，像是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原来，在他心里，她竟是这样不堪的人。
她抬手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砸在米白色的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朵狼狈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