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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雨夜通知书与千斤重担七月的江南梅雨，不是诗意，是粘稠的、无处可逃的煎熬。

雨水连绵了半个月，石板路上青苔疯长，空气中弥漫着衣物霉变和垃圾腐烂的混合气味。

林枫坐在窗边，用一根烧红的铁丝，小心翼翼地烫着旧书包上断裂的塑料拉链头。

滋啦一声，一股刺鼻的塑料味散开，他屏住呼吸，试图将熔化的部分重新塑形。

这是他从初中用到高中的书包，边角早己磨得发白开线，像一条垂死的狗，勉强维系着体面。

桌上是啃了一半的冷馒头，和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过程。

昏黄的白炽灯泡在潮湿的空气里摇曳，投下他清瘦而执拗的影子。

手机屏幕，就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亮了。

那台屏幕布满蛛网般裂纹的二手智能机，是父亲林建国在工地扛了三个月水泥给他买的“大学礼物”。

一条新邮件提示，像异世界的来客，突兀地躺在屏幕中央。

发件人：东海大学招生办公室。

林枫的心脏骤然停止，随即像被重锤擂响的战鼓，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起来。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视线瞬间模糊。

他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甚至滑了两次，才终于点开那封邮件。

“林枫同学：恭喜你己被我校金融与管理学院录取……请于……报到……”后面具体的文字他己经看不清了，只有那“恭喜你”三个字，像太阳一样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录取了！

东海大学！

那个只在电视和报纸上见过的，代表着中国顶尖学术殿堂，象征着无限未来和可能性的名字！

他，这个小镇做题家，这个靠着无数个就着路灯啃冷馒头、在厕所通宵刷题（因为那里灯亮）的日夜，终于，还是凿穿了那堵名为“阶层”的厚墙，窥见了一丝天光！

“小枫，是……是录取消息吗？”

母亲王桂兰端着一碗糖水鸡蛋走进来，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的期盼。

她身上是洗得发白的旧衣裳，腰间的围裙沾着洗不掉的油污。

林枫猛地转过头，把手机屏幕递到母亲面前，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用力地点头，眼眶红得吓人。

王桂兰凑近了些，眯着眼，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屏幕上的字。

当她终于看清“恭喜”和“东海大学”时，那双被生活磨砺得粗糙浑浊的眼睛，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她一把抓住林枫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考上了！

真的考上了！

他爹！

他爹！

儿子考上了！

东海大学！”

她像是要告诉全世界，声音穿透了哗啦啦的雨声。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父亲林建国浑身湿透地走了进来。

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深刻着皱纹的脸颊往下淌，他佝偻着背，像一尊被雨水浸泡透了的石雕。

他手里拎着一个沾满黄泥的旧布袋，那是他早上出门时，专门用来装证件和材料的。

听到妻子的欢呼，林建国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抬头，而是沉默地走到墙角，把布袋轻轻放下，然后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门槛上，从口袋里摸出烟丝和纸条，开始卷旱烟。

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抖得厉害，烟丝撒了一地。

屋内的喜悦，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

王桂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着丈夫的背影，又看看儿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他爹……钱……”她声音颤抖地问。

林建国终于卷好了那支歪歪扭扭的旱烟，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燃。

辛辣的烟雾升起，模糊了他苦涩的脸。

他狠狠吸了一口，仿佛要将所有的愁闷都吸进肺里，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风箱：“跑遍了……信用社，李主任说，咱家……没抵押，连那破房子都不够格……找了你二叔、三姑……他二叔家小子也要娶媳妇……三姑说……说……”他哽住了，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但那未尽之语，比窗外的暴雨更冰冷刺骨。

“说咱家这穷坑，填不满，是不是？”

王桂兰替他说了出来，声音很轻，却带着绝望的重量。

她踉跄一步，扶住了斑驳的墙壁。

林枫看着父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后背，那脊梁曾经如山，如今却被生活压成了弓形。

他看着母亲瞬间苍白的脸，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愧疚。

一股混杂着屈辱、不甘、愤怒和巨大压力的情绪，像火山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腾、冲撞！

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凭什么要让父母为了他的前程，去承受这样的屈辱？！

他凭什么生来就要低人一等？！

就因为他出生在这个贫穷、闭塞的小镇吗？！

不！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林建国和王桂兰都被吓了一跳，同时看向他。

林枫走到窗前，背对着父母，望着窗外被暴雨蹂躏的、泥泞不堪的世界。

雨水疯狂地敲打着玻璃，仿佛要将其击碎。

他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握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刺破了皮肉，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血液在耳中轰鸣，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照亮了他所有的前路！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

脸上所有的激动、委屈、愤怒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冰冷的平静，和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爸，妈。”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磐石一样，砸在潮湿的空气里，“学费，生活费，你们一分都不用操心。”

他看着父母惊愕而担忧的脸，一字一句，如同宣誓：“我自己挣。”

“从今天起，我林枫的命运——”他抬起手，指向窗外那片被雨幕笼罩的、模糊而广阔的天地，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

“再也不由这天！

不由这人！”

“只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