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台上的灯光白得刺眼,冰冷地映照着金属器械的寒光,
那些镊子、剪刀、手术刀整齐排列,像等待献祭的仪仗。林晚安静地躺着,
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
比她过去一年在沈家那奢靡的、无处不在的昂贵香薰都要真实,真实得让人心头发涩。
无菌布单覆盖着她,薄薄一层,却挡不住身下手术台金属板透上来的凉意,丝丝缕缕,
顽固地往骨头缝里钻,带走最后一点可怜的体温。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就在半小时前,
在那间充斥着苏薇喜欢的百合花香的病房里,沈修瑾,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
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晨光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有些虚幻,曾几何时,
她是那样飞蛾扑火般地贪恋着这点光影,误以为是救赎。“薇薇肾衰竭,需要换肾。
”他的声音透过光线传来,没什么起伏,却带着她早已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决断。他顿了顿,
像是给她消化的时间,又或许,只是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与她不甚相关,
却又需要她付出代价的事实。“你的配型刚好合适。”她当时没应声,
只是看着他那道挺拔却无比疏离的背影。心脏像是被浸在冰水里,缓慢地收缩,
带来一阵阵沉闷的痛楚。他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没什么温度,
像打量一件即将被使用的物品,评估着其价值与损耗。“林晚,”他叫她的全名,
从结婚后他就很少这样叫了,通常是在他极度不耐烦或者下达最终指令的时候,“你必须捐。
”不是商量,是命令。一如他当年决定娶她时那样,单方面宣布,不容反驳。那时,
他需要一段婚姻来应对家族的压力,而她,恰好在那个时间点,
以一个干净、简单、且对他有着显而易见爱慕的身份出现。多合适。一个肾而已。
林晚当时在心里对自己说,近乎麻木地自我安慰。
比起他曾经给过的那点虚幻的、如今想来或许从未存在过的温暖,一个实实在在的器官,
似乎也算不得什么。虽然那点可怜的温暖,
早在婚后无数个他为了苏薇匆匆离去、为了苏薇厉声责备她的夜晚里,被消耗殆尽,
冻成坚冰,但她总还固执地记得,他曾经在那个雨夜,向她伸出手的样子,
哪怕那可能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怜悯。所以,她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疼,
发出一个微弱的单音节:“好。”一个“好”字,斩断了她所有退路,
也彻底冰封了她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麻醉师示意她深呼吸,
准备进行全身麻醉。那面罩带着一股甜腻又刺鼻的气味,缓缓靠近。就在这时,
主刀的张医生盯着刚刚进行的术前最后确认B超屏幕,眉头紧紧锁住,
发出了一个迟疑的、带着惊愕的短音:“咦?”张医生的动作完全停住了,
他反复确认着屏幕上的影像,又抬头看向手术台上林晚那过分瘦削苍白的脸,
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即转为职业性的、极其沉重的凝重。
他猛地转向手术室观察窗的方向,提高了声音,语气急促:“沈先生!手术必须立刻停止!
不能继续了!”观察窗后的帘子被“唰”地一声猛地拉开,沈修瑾推门而入,
带进一阵急促而冷冽的风,他身上还穿着来时的那件黑色西装,白大褂随意敞着,衣角翻飞。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向张医生:“怎么回事?薇薇等不了!
任何后果我来承担!”张医生指着B超屏幕,语气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沈先生,
不是后果的问题!是沈太太她……她怀孕了!看孕囊大小和胚胎发育,**个月了!
这个时候进行肾移植手术,全身麻醉、大量抗生素和免疫抑制剂对胎儿发育是极高风险,
几乎必然导致畸形或流产!而且手术本身对母体负担极重,
强行手术很可能造成大出血或永久性损伤!这严重违反医疗原则和伦理,
我绝不能……”“怀孕?”沈修瑾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琴弦骤然崩断,
尖锐地划破了手术室原本相对有序的寂静。他几步跨到手术台前,
高大的身影瞬间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将林晚完全笼罩在他带来的、令人窒息的阴影之下。
他猛地俯下身,冰凉的、戴着那枚价值不菲的铂金腕表的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掐住她的下巴,
力道大得让她眼前瞬间发黑,耳畔嗡鸣,被迫抬起脸,
对上他那双此刻翻涌着滔天暴怒和刻骨讥诮的眸子。林晚在听到“怀孕”二字时,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地、失控地跳动起来,
撞得胸腔生疼,几乎要破膛而出。孩子……她几乎是本能地,
想要伸手去护住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正悄然孕育着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谁的?
”沈修瑾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神阴鸷得骇人,
嘴角却扭曲地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淬满了毒液,“林晚,我真是小看你了。
什么时候背着我偷的腥?嗯?是哪个野男人?说!”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晚感觉自己的下颌骨快要碎裂,尖锐的疼痛让她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聚集,
模糊了视线,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硬生生忍着,没有让它掉下来。她张了张嘴,
干裂的嘴唇翕动,想说什么。这孩子是他的,是三个月前他深夜醉酒归来,
带着一身浓重酒气和陌生香水味,将她粗暴地压在床上,错认成苏薇,
强行占有的那个混乱又屈辱的夜晚留下的……可他醒来后,看着凌乱的床铺和她身上的痕迹,
眼神只有片刻的茫然,随即被更深的厌恶和烦躁取代,他甚至没有问她一句,
只是冷着脸起身穿衣,摔门而去。他大概,根本不屑于记得,或者,刻意遗忘了。
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根深蒂固的怀疑和赤裸裸的厌恶,
所有解释的话语都苍白地、无力地卡在喉咙深处,被那冰冷的视线冻结,
化作一片灼人的、绝望的沉默。她的沉默,在他看来,无疑是坐实了罪名的默认。
沈修瑾猛地松开她的下巴,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仿佛刚刚触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他直起身,用一种极度冰冷、审视货物般的目光,
上下扫过她苍白汗湿的脸、微微颤抖的单薄身体,然后,
转向一旁面色极其为难、欲言又止的张医生,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如刀,
带着彻骨的寒意,凌迟着林晚最后一丝神经:“那不是正好?”张医生彻底愣在原地,
脸上血色尽褪,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修瑾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而恶意,像毒蛇缓缓吐出的信子,
带着致命的毒素:“薇薇身体弱,这次手术伤了元气,需要好好补一补。正好,
用这不知哪里来的野种,给她炖了补身体,也算……物尽其用。
”野种……炖了补身体……物尽其用……嗡——林晚的脑子里像是有千万只蜜蜂同时炸开,
轰鸣震耳,然后又瞬间归于一片死寂,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世界变成了一部扭曲的、无声的黑白默片。
她只看见沈修瑾开合的、不断吐出淬毒言语的薄唇,
看见张医生震惊到失语、几乎站不稳的表情,
看见头顶那盏巨大的无影灯的光晕在她涣散放大的瞳孔里无限膨胀,最后“砰”地一声,
猛地炸开,视野被一片粘稠的、令人作呕的猩红彻底吞噬。
野种……补身体……物尽其用……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带着皮肉焦糊的气味,
狠狠地、精准地烫在她最柔软的灵魂上,留下永久的、丑陋的、无法磨灭的疤痕。
后一点微弱的、因为腹中新生命而挣扎着重新燃起的、对这个世界残存的、可怜的眷恋火光,
在这一刻,被这盆名为沈修瑾的、混合着冰碴与毒液的冷水,彻底、无情地浇灭。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的虚无。恨意,在那片虚无的冻土之下,悄然滋生,
缠绕上她破碎的心脏。麻醉面罩带着更加浓重刺鼻的气味,不容抗拒地、彻底地扣了下来,
隔绝了空气,也隔绝了她与这个残忍世界最后的联系。失去意识前,
她视野里最后模糊的定格,是沈修瑾毫无留恋、转身决绝离去的挺拔背影,
那背影在扭曲的光线中晃动,如同她彻底支离破碎、坠入深渊的人生。***再次恢复意识,
是在一间极度安静、装修奢华的VIP病房。窗外天色阴沉,灰蒙蒙的,
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辨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亦或是又一个漫漫长夜的开始。
意识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缓慢而沉重地回笼。几乎是同时,
小腹处传来的、清晰的、空落落的坠痛感,如同最锋利的冰锥,
瞬间剖开了她自欺欺人的混沌和麻药残留的迷障。那里,
曾经悄然孕育过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如今,
只剩下虚无的、尖锐的疼痛和失去后那令人恐慌的巨大空洞。那疼痛如此真实,
一遍遍地提醒着她,她失去了什么,以及,她是如何失去的。
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护士正在悄无声息地调整着输液管的速度,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
匀速坠落,像计时沙漏,冷酷地丈量着她的痛苦。见她眼皮颤动,缓缓睁开眼,
护士的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清晰的怜悯,但很快又被职业性的、近乎冷漠的平静掩盖下去。
“孩子……”林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又像破旧风箱竭力拉扯,
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喉咙撕裂的痛感和隐隐的血腥气。护士沉默了一下,
避开她直直望过来的、空洞的眼神,低下头,整理着床头的医疗记录,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公式化的劝慰:“沈太太,您还年轻,身体最要紧。好好调养,以后……总会有的。
”以后?林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没有眼泪,也没有任何声响,
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浅,仿佛随时会断绝。心如果死了,大概就是这样,
连悲伤都觉得是一种奢侈的、费力的情感。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冰冷。病房门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