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电梯门开到家门口时，林熙手里还捏着B超单，指尖有消毒水的冷味。客厅灯开得刺白。

茶几上摊着一份打印好的协议，标题醒目。陆骁坐在对面，外套还在身上，像随时要走。

“签了它。”他指着那份纸，“只是阶段性的安排。等公司过这一关，一切都好说。

”“什么关？”林熙低头，看见“自愿选择不生育”的条款，眼皮轻轻跳了下。“上市前夕，

不能有家庭变量。”他声线平稳，“你还是太太，待遇不变，我也会补偿你。”“孩子呢？

”“现在不合适。”厨房里传来碗筷轻响。婆婆出来擦手，目光从协议滑到林熙的小腹。

“听你陆哥的，先顾大事。”她压低声音，“何况……这孩子还小。”林熙把B超单对折，

放进包里。“补偿怎么算？”她问。“我会在你名下再加一套公寓，项目股权也留你点。

”陆骁顿了下，“别把事闹大，对你我都好。”“为什么是我‘签’？”“你最合适。

你的形象干净，外界认可度高，不会引发舆论。”婆婆端了温水过来。“别和孩子气。

”“你们觉得，这不是气。”林熙接过水，“这是选择。”桌上的协议边角卷起，

她用手指抚平。指腹下是冰凉的纸纹，她忽然想到产检医生说的那句“注意休息”。

“我回卧室坐一会儿。”她起身。“先签。”陆骁拦在茶几那头，“公司明早彩排路演，

需要这份表态。”“你需要的，是我的表态，还是这份纸？”“都需要。”林熙看着他，

目光很短，像在量距离。手机亮了一下。乔宁的消息进来——“到家没？医生怎么说？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把协议拍了两张照，顺手发给闺蜜。“你在拍什么？”婆婆问。

“记笔记。”林熙放下手机，“怕我忘词。”陆骁盯着她的动作，眉心微皱。“熙熙，

别对抗。你聪明，知道轻重。”“我不对抗。”她走回椅子坐下，把笔捏在手里，

“只是想听清楚。”“听什么？”“如果我签了，明天的路演上，

你们要的是一个‘女高管自愿丁克、全力支持公司’的故事，对吗？”“这是最稳妥的叙事。

”“那如果我不签，你会怎么处理我这个‘变量’？”“你不会不签。”他说得很慢，

“因为你也在这家公司。”林熙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我在这家公司，是为了工作，

不是为了配合编故事。”婆婆轻咳一声，像提醒两个人收敛。“熙熙，要体谅。

你爸妈也会理解的。”“我先打个电话。”林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夜色贴到玻璃上，

她把额头轻轻靠了一下。“喂？”乔宁接通，“你发的是什么鬼？谁想出来的？

”“‘公司’，‘变量’，‘编故事’。”林熙小声重复，“你明天有空吗？”“随叫随到。

要不要先把该保的保起来？”“先帮我把这份协议翻一遍。再约个律师，明天下午两点。

”“好。”她收线，转身，回到桌边，把那支笔轻轻放回去。“我可以签。”她看向陆骁，

“但我也要一份你们的‘对赌条款’。上市失败，高管如何承担？压迫孕产员工，

触发什么代价？写清楚，放在同一份会议纪要里。”陆骁眉峰一沉。“这是在谈条件？

”“在谈对等。”婆婆想说什么，终究没出声。门口的风从门缝里挤进来，带了点潮。

林熙把协议叠好，放回茶几中央。“明天我会去公司。”她语气平静，

“我也会把产检单交给HR。我们都各自留下记录。”她起身去厨房，打开灶台，

水声涨起来。蒸汽往上涌，她把火调小。手机又亮了一下，

是陌生号码发来的会议邀请：投资方路演彩排，地点在弦曜中心，时间——明天十点。

备注里有一个名字：白珂。她看了几秒，把邀请点了“暂定”。水开了，她关火，

端着热气走回客厅。“我需要睡觉。”她对婆婆说。“好，去吧。”她转身进卧室，关上门，

手心还残着纸的凉。2天刚亮，林熙把产检单拍成清晰PDF，发给HR与直属上级，

主题只有八个字：孕情登记，存档为要。“已收到，会在系统标注。”HR回得很快。

她换上深灰套装，站在镜子前按住翻涌的心跳。手机屏亮起，陆骁的消息弹出。

“十点弦曜中心彩排。你只需要一句：‘我自愿为公司阶段性做出取舍。’”“收到。

”她回。地库风很潮。她走进弦曜中心，胸牌贴上，会议层的灯冷白。公关部在门口发资料，

抬眼与她对上。“林总，辛苦了。待会儿第三页是‘团队故事’，您按稿念就好。

”“先把会议纪要模板发我。”她笑得客气。HR助理匆匆过来，递上确认单。

“这份签一下，我们会同步保护政策。您若需要弹性安排，随时说。”“谢谢。”她签名，

收好回执。彩排厅里放着长桌。屏幕上滚动着路演页，ESG一栏空空。

陆骁与法务低声交谈，见她来，只抬了抬下巴。“按稿。”“先补一条。

”她把打印出来的一页放在桌上，“把‘孕产员工非歧视承诺’写进纪要，归档。

”“现在不合时宜。”陆骁压低声音。门口一阵风，投资方团队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女人白衬衣、浅色风衣，脚步干脆。有人低声叫了名字——白珂。

白珂目光扫过会场，短暂停在林熙身上，礼貌点头。彩排开始。主持人引导到“团队故事”，

公关递来卡片。陆骁接过麦。“我们的核心同事林熙——”他话音未落，林熙起身。

“补充一句。”她看向屏幕，“个人全力支持公司，但公司亦应遵守对孕产员工的保护承诺。

请把这句写进今天的会议纪要。”会场有一瞬的静。有人翻笔记。法务咳了一声。

白珂微微一笑。“从治理角度，这样的披露有益。”她看向投资同事，“也更稳。

”陆骁的指节收紧，笑意不达眼底。“可以会后再议。”“纪要要‘及时、准确、完整’。

”林熙把笔按在纸上，“会后修改容易遗漏。”主持人圆场，宣布十分钟茶歇。茶水间狭窄，

纸杯叠在一起。白珂推门进来，抬手按了热水。“你刚那句，挺有勇气。”“只是常识。

”林熙侧头，“你也不欠谁背书。”白珂的笑淡了一瞬。“我欠过一次，

结果被写进别人故事里。”“那就换个故事。”林熙递过去一张干巾，“今晚十分钟电话？

”“发我时间。”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沉默里只有热水落下的声音。返回会场前，

林熙的手机震动。公关群里有人误把消息发到大屏同传端——“如她不签，

换脚本：‘女高管选择事业，家庭友好型文化不变。’”“可请白珂当场认可。

”消息一闪而过，被秒撤。会场里一片装作未看见的平静。林熙点开相册，

确认自动备份已捕捉那一帧。彩排继续。陆骁在台上用熟练的腔调讲增长、讲护城河。

她在台下填写《孕期弹性安排申请》，抬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你在搞什么？”他走下台，

低声。“把漏掉的那句补上。”她淡淡，“顺便把记录留下。”“别逼我。”他声音发紧，

“你可以边休假边领股——只要今天配合。

”“那也请你把‘代价’写清楚：如果公司压迫孕产员工，触发什么责任。”他沉了几秒，

转头看向白珂，笑容迅速回到脸上。“下午把条文给你。”他对她说，像是在妥协，

又像是在拖延。“不是给我。”林熙把笔盖上，“给纪要。”3午休前，

公关把一份“丁克自述稿”塞到她手里，语速很快。“林总，领导拍了板，您就照这版读，

两分钟。”“退回。”林熙扫了眼，“把‘孕产员工非歧视承诺’加上，再说。

”“这不归我们口径。”公关干笑。“那就归会议纪要口径。”电梯门合上，

灯一格一格往上跳。她把群里误发的那张截图转存到云盘，又抄送自己私人邮箱。“留痕。

”她对着黑镜面的自己说。走廊尽头，陆骁等在窗边，衬衫袖口仍然笔挺。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压低声音。“尊重。”她看着他，“还有白纸黑字。

”“你别逼事态走向不可控。”“是你先写了‘故事’。”他盯了她几秒，转身离开。

步伐快得像在逃。手机震了一下，是白珂的讯息。“今晚九点，十分钟通话。

给你看一份旧纪要。”“好。”她拇指停顿了一秒，又补了一句。“谢谢。”下午两点，

风把律所玻璃门吹得发响。会议室里摆着温水和厚厚的白纸。乔宁先一步到，眼下青。

“先把你手上的‘纸’过一遍。”她把U盘推过去，

“所有协议、会议通知、群聊备份、产检单，通通拉清单。”律师姓谢，语调简洁。

“所谓‘丁克协议’，无效。”他翻到第二页，“真正要紧的是这条——‘项目成果归属’。

你名下的署名、奖金、分红、竞业，全部在这条里。再看这一段：婚内共同财产处置授权，

措辞模糊，风险大。”“怎么做最稳？”林熙问。“第一，保全证据。

”谢律师把纸翻回扉页，“你刚才的邮件抄送做得对，另加时间线。第二，

确立劳动权利——孕期弹性安排备案，申请书留回执。第三，

资产侧：冻结双方联名信用额度，核对名下流水异常。第四，若对方继续以孕情施压，

准备劳动仲裁与临时禁令的备选文书。”“要不要现在提离职？”乔宁看她。“现在离，

只让他们轻松。”谢律师淡声，“你在台上，就有话语权。”林熙点头，把清单记在本子上，

字很稳。“还有一件。”她停一下，“投资方里有他旧识。

”“那就更要把‘治理’写进纪要。”谢律师合上本，“你不用对旧识负责，只对事实负责。

”门外有人咳了一声，风又灌进来。乔宁递来一个小录音笔。“医生给你的，胎心音。

”她笑，“说你老忘喝水，就用这个提醒自己。”“谢谢。”林熙把录音笔攥紧，

指尖有点烫。会后，三人从电梯出来，太阳偏西。乔宁把一张“应急卡”塞进她掌心。

“一共三行：一个律师电话，一个妇产科夜诊，一个替你开门的锁匠。”“我用不上第三个。

”“用得上也别逞强。”她站在人行道边，等红灯。风把路演海报吹得哗啦啦响。手机亮起，

是HR的新邮件。“已将‘孕产员工非歧视承诺’列入今日纪要草案，请确认。

”她回“收到”，又加了一句：“请在‘治理结构’栏保留该条。”对面走来婆婆，

提着菜篮，像是巧遇。“正好碰上。”婆婆笑得温柔，“晚上我熬了汤，给你补一补。

”“谢谢阿姨，我今晚有电话会议。”“别老忙。”婆婆压低声，“早上那事，别往外说。

你体面，他也体面。”“我会体面。”她看向她，“他呢？”婆婆沉了一瞬，转开视线。

“男人嘛，工作要紧。”绿灯亮了。她从斑马线上走过去，风把她衣角掀起一点。手机再震，

是白珂发来的PDF，文件名很短：《某年Q4纪要》。她点开，

看到熟悉的表述——“女高管自主选择，为公司文化背书”。落款年份是三年前，

签名处有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是陆骁。她把屏幕放大，心口一紧，又缓慢地呼出气。

九点前，她把厨房台面擦了一遍，把录音笔放在餐桌中央，按下播放。

微弱而稳定的“咚——咚——”像从深水里传来。“我们不做别人故事里的注脚。

”她对着小小的红灯说。九点整，电话接通。白珂先开口。“我欠过一次，

所以这次不想再欠。”“那我们把它写进纪要。”林熙垫起笔，“用你们的话，

叫‘治理优化’。”“还有一件。”白珂顿了顿，“明天的正式路演，

主持临时加了一段访谈，要你即兴回答‘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好。

”她把笔尖按在纸上，轻轻一点，“我有答案。”4正式路演这天，风贴在玻璃幕墙上，

像一层看不见的膜。林熙把录音笔塞进口袋，确认手机的“会议纪要同步”开着。

会场灯一盏盏亮起来。公关把卡片递过来。“林总，还是那版‘丁克自述’。”“退回。

”她把卡片推回去，“今天只按事实说话。”主持人开场，镜头扫过台前。

第三个议题落到“团队故事”。“请问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林熙起身，接过话筒。

“先说原则。”她看向屏幕，“不以迫使女员工放弃婚育作为‘平衡’的代价。

”有人在台下抬头，笔尖停住。

“我建议将‘孕产员工非歧视承诺’写入今日纪要的‘治理结构’项，并附对赌条款。

”她把纸抬高了一点，“如发生歧视或压迫，触发三项措施：一，及时公开披露；二，

年度公益捐赠不低于营收千分之一；三，高管当年度降薪三成并接受专项问责。

”麦克风里是她平稳的呼吸。陆骁站在侧台，笑意绷得很紧。“这不在今天议程里。

”“纪要需‘及时、准确、完整’。”她偏头，“治理从来都在议程里。”白珂靠在椅背，

敲了敲笔帽。“从投资角度，我支持披露。风险透明，更稳。”法务把眼镜往上推。

“措辞需要法审。”“那就现场直播给法审。”林熙点点屏幕，“会后再修订细节，

不删承诺本体。”现场屏幕忽然闪了一下，投上了误发又撤回的群聊截图——“如她不签，

换脚本：女高管选择事业”。一秒后画面恢复，空气里却多了一阵窸窣。主持人干笑，

想往下串场。“再补充一条背景。”林熙把另一份纸举起来，落款年份停在三年前，

“这份旧纪要，用‘女高管自主选择’为公司文化背书。签名有两个，其中一个，

是今天台上的人。”台下一阵低声议论。陆骁接过备用麦，笑容干净利落。

“公司一直尊重个人选择。个别表述若引发误解，我们可以优化。”“不是优化。

”林熙看着他，“是止损。”她把纸放下，朝主持人点头。“我的回答结束。

请把承诺与触发机制记入纪要。”白珂抬手。“我方记录同样记载该条，并据此评估治理分。

”主持人顺势宣布下一议题。台下有人拍了拍手，不响，却清楚。休息时，走廊风很直。

公关追上来，声音压得极低。“林总，您刚才太冒险了。”“比起冒险，更危险的是沉默。

”“那如果董事会追责……”“那就是它该做的事。”陆骁从另一头过来，脚步急。

“你满意了？”“我只把遮羞布掀开了一角。”她侧过身，让他站在逆光里。“你在毁我们。

”“我在救你们。”她顿了顿，“至少救掉‘故意无视’这个词。”他盯着她，指节泛白。

“今晚我们谈。”“谈纪要。”她点手机，“HR已经加上了承诺条。你看得到。

”陆骁转身，像踩在一块碎冰上。电梯门开，白珂走近，声音不高。“我那边也留痕了。

今晚我把你要的法审模板发你。”“谢谢。”“别谢。我欠过一次，想还清。”电梯合上，

风声被隔在外面。晚上八点，董事会紧急小会。屏幕上是加粗的两行字。

“孕产员工非歧视承诺。触发机制。”法务逐条过，提出措辞建议。独董缓慢地点头。

“治理是成本，也是护城河。”陆骁沉默很久，最终吐出一句。“同意入纪要。”会议散去，

走廊空旷。手机震了一下，是婆婆的电话。“熙熙，汤炖好了，回来喝点。”“我晚点回。

今天要把一个文件签完。”“家里总要顾。”“我在顾。”她挂断电话，推开消防通道的门，

风一下子灌进来。城市的灯像一片跌落的星。她把录音笔按下，

胎心声从掌心里一点一点跳出来。“咚——咚——”她顺着节拍呼气，肩背慢慢放松。

她对着黑夜说了一句很轻的话。“故事，从今天开始换讲法。”5晚上十点半，城里风大。

弦曜中心对面的小咖啡馆，人不多。白珂把电脑转过来，页面停在一行英文条款上。

“把你要的三条触发机制，改成投资协议附件。只要这轮进来，承诺就跟着生效。”“谢谢。

”林熙把笔敲了敲纸，“附件独立编号，避免日后被‘优化’。

”“我还想补一条：若发生报复性人事安排，投资方可启动治理评估，冻结下一笔款。

”“可以。”她点头，“再加：相关纪要需公开归档，发在官网‘治理’栏目。

”门外风掀起雨脚。白珂盯她两秒，声音压低。

“三年前那份‘女高管自主选择’——我签过。那次我欠了。”“不是你欠。

”林熙把U盘推过去，“是他们欠透明。”“那我现在补。”白珂合上电脑，

“明天早上九点，我带条款去董事会常设会议。你十点到综合楼，

HR会就你的孕期安排办手续。”“好。”她起身，按了下口袋里的录音笔。

那声“咚——咚——”很轻，却稳。第二天八点四十，综合楼九层。HR把一叠表格推来，

最上面是《孕期弹性安排确认》。“已入库，今天起生效。”HR指给她看，

“我们也把‘非歧视承诺’挂到内网治理页了。”“谢谢。”她签完，收好回执。

电梯口有人在等，法务、行政、人事各一位。最中间，是陆骁。“跟我来。”他转身，

步子很快。会议室玻璃冷。桌上放着一份“岗位调整建议”。“基于项目交接需要，

你先‘短期离岗’。”陆骁把纸推过来，“不降薪，不降股。你也清净。

”“什么叫‘离岗’？”林熙抬眼。“考量团队情绪。”“团队情绪，还是你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