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夏天,空气黏稠得如同浸了水的裹尸布,死死贴在皮肤上。
我刚从上一家餐馆辞工,正为生计发愁,师傅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小陈,叫上你师弟,赶紧来乡下小镇‘悦来酒家’帮师傅,老板姓胡,
包吃包住,宿舍是‘一套房’,条件不错!”“一套房”这条件还是不错的,
在我和师弟贫瘠的想象里勾勒出窗明几净、家电齐全的美好图景。我们几乎没多想,
就卷起单薄的铺盖,跳上了胡老板那辆破旧不堪、散发着一股机油和腥气混合味道的面包车。
胡老板是个四十岁上下的胖子,油光满面,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他的生意和“厚道”:“宿舍?
放心!独门独院,四间大瓦房,沙发、电视都有,住得比城里还舒服!
”车子颠簸着驶离城市,窗外的楼房逐渐被农田和荒草取代,景色越来越荒凉。天色擦黑时,
面包车在一座斑驳的石桥前“嘎吱”一声停下。胡老板推开车门,肥胖的手指往桥下一指,
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亢奋:“到了!就那儿,看见没?院子大得很!”我的心,在那一刻,
像被浸入了冰河,瞬间凉透。桥下,根本不是什么新盖的房子,
而是一座孤零零矗立在荒草丛中的老宅。四间灰瓦房低矮破败,
被一堵两人多高的、布满苔藓和裂痕的砖墙紧紧包围着。
唯一的入口是一扇锈蚀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厚重铁门,
门顶上还搭着歪歪扭扭的灰色塑料棚,大概是用来遮雨。这整体格局,这灰暗色调,
尤其是从桥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下去,活脱脱就是一座隆起在地面的大坟冢!
院子倒是极大,院内是胡老板跟别人合开的黑心小钢筋厂。棚子上面盖着肮脏的塑料布,
即使白天估计也透不进多少光,院子里黑黢黢的,地上散乱地堆着扭曲的钢筋圈。
最让人心里发毛的是墙角——那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人多高的长方形木盒子,大小、形状,
像极了一口口等待下葬的薄皮棺材!这些木盒估计是装成品的。胡老板把我们扔在院子门口,
丢下一串钥匙,说酒店忙,匆匆开车走了。这里,唯一的本地员工,老谢,
从一台冲压机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他约莫四十多岁,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神浑浊,
没什么表情。我赶紧掏出烟递过去,想套套近乎。老谢接过烟,却没点,
只是默默夹在耳朵上。他上下打量着我俩,目光在我和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师弟身上停留片刻,
声音低沉得像蒙了一层灰:“你俩……晚上住这儿?”我点点头。“这里就你一个人干活。
”他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嗯”,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压低了声音:“老板娘……以前倒是常来这儿住。后来,吵了几次,就再也没见来过了。
”他顿了顿,像是刻意强调,又补充道,“我在这儿,从不加班。天只要一黑,立马回家。
”当时年轻,只觉得这人说话阴阳怪气,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别扭,并未深想他话里的含义。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那句“从不加班”,或许是他在这鬼地方工作多年,
看到或听到了好多诡异事情。第一日:嘎吱声与鬼压床前屋被胡老板称作“办公室”,
里面幽暗潮湿,大白天也得开着灯。一盏最多25瓦的白炽灯泡悬在房梁上,
发出昏黄暗淡的光,把整个房间都映照出一种不祥的、红通通的色调。
一张破旧的办公桌靠在墙边,桌后的墙上开了一个方形洞口,
里面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尊塑料财神像。财神两旁,是两根插电的红蜡烛,烛火是电子模拟的,
幽红幽红地跳动着,映得那财神的笑容格外诡异,总觉得它那双描画的眼睛,
正死死地盯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香炉里插着几根烧了一半就熄灭的香,
散发出劣质香精和霉味混合的沉闷气息。最扎眼的,是财神像旁边那扇紧闭的木门。
门板是灰黑色的,木质已经有些腐朽,门缝被一种肉眼可见的、厚重的灰尘覆盖着。
门把手的位置,被一条锈迹斑斑、有小拇指粗的铁链紧紧缠绕了好几圈,
最后挂着一把硕大的、同样布满红锈的铁锁,那锁头沉重得仿佛锁住了几个世纪的秘密。
一股混合着陈年霉味、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朽寒气,正源源不断地从门缝里钻出来,
钻进鼻腔,让人脊背发凉。看着那扇门,我脑子里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恐怖的画面,
身体本能地发出警告,催促我远离。卧室更是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
墙壁用廉价的白石灰草草刷过,露出下面斑驳的旧痕。角落摆着一张摇摇欲坠的破桌子,
后面连着个狭小逼仄的浴室。那晚在酒店帮厨到八点半才下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老宅,
已是九点。农村的夜晚,寂静得可怕。
我和师弟轮流在那个让人不舒服的浴室里冲了个凉水澡,然后挤在那张唯一的板床上,
借着灯泡暗红的光,胡乱吹了会儿牛逼,试图驱散心头那股越来越浓的不安。
就在师弟说到一个无聊笑话的档口——“啪!”一声脆响,
全屋瞬间陷入一片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停电了。08年那会儿,乡下电路不稳,
夏天晚上断电是常事。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像一块湿冷的布,猛地蒙住了口鼻。视觉被剥夺,
其他感官瞬间变得异常敏锐。然后,异常开始了。先是浴室里,
传来了清晰的“嘎吱——嘎吱——”声。那声音极有规律,不快不慢,
像是有人用长长的、坚硬的指甲,在反复地、耐心地刮挠着瓷砖或者什么硬物表面。
与此同时,夜风穿过破旧砖瓦房的缝隙,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乍一听,
竟像是阵阵若有若无的婴儿哭泣。屋后那片枯竹林被风吹动,竹叶摩擦,
发出“沙沙沙”的噪音,像是无数只脚在草丛中蹑手蹑脚地移动。隐约间,
似乎还有铁链轻微碰撞的“咔咔”声。这些声音,刚才吹牛时或许也存在,但被我们忽略了。
此刻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它们被无限放大,清晰地、残忍地钻进耳朵里。
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了那扇灰黑色的、被铁链锁死的木门。仿佛那扇门后,
正站着什么东西,透过狭窄的门缝,无声地窥视着我们。
我和师弟不约而同地缩进了薄薄的被子里,连呼吸都屏住了,浑身冰凉。“师……师兄,
”师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在被窝里闷闷地传来,“这地方……感觉怪怪的,
好像……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们看。”这正是我俩共同的感受。第一天住进来,
手电筒也没准备,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在恐惧中煎熬。大约过了一个小时,
就在我们神经快要绷断的时候,“啪”的一声,电来了。泛红的灯光驱散了黑暗,
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我们不敢关灯,就这么和衣躺着,精神极度疲惫之下,
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然后,我经历了人生第一次,也是至今最清晰的一次“鬼压床”。
我的意识无比清醒,甚至能“看”清房间里所有的细节——天花板上蛛网的纹路,
墙壁石灰剥落的形状,身边师弟侧躺着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背影。但我的身体,
却像被浇铸在了水泥里,动弹不得分毫。我想闭上眼睛,逃避这诡异的状态,
却连眼皮都无法合上。我想大声呼喊身边的师弟,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发不出任何声音。极致的恐惧攫住了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抬起一只手去推醒师弟。
就在我用意念挣扎的时候,我的“视线”——或者说,
我那不受控制的精神感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扭转,投向了床的另一侧。
一个模糊的、人形的黑影。就静静地站在师弟的床边。它没有清晰的五官,没有具体的轮廓,
只是一团比周围黑暗更浓郁、更沉重的阴影。它低垂着头,那模糊的头部方位,
正对着熟睡中师弟的脖颈,似乎在无声地“凝视”。
我喉咙里挤出了一声连自己都听不清的、绝望的呻吟。或许是这微小的动静,
或许是冥冥中的感应,师弟猛地惊醒了。他转过身,
看到我瞪得溜圆、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僵硬的姿势,吓了一跳,赶紧用力推我。“师兄!师兄!
你怎么了?”被他猛地一推,那股束缚我身体的无形力量瞬间消失。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浑身被冷汗浸透。睁开眼,看到的房间景象,与刚才“鬼压床”时“看”到的细节,
一模一样。刚才那种清晰的、诡异的“视觉”,仿佛只是大脑在极端恐惧下产生的幻觉。
但那冰冷的触感,那几乎窒息的压迫感,却真实得令人发指。那一晚,我们没敢再睡,
开着灯,背靠背坐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窗外天色发白。第二天去酒店上班,
我俩都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脸色灰败,精神恍惚。第二日:门后的红眼经历了第一晚的恐怖,
我和师弟达成共识,必须采取点措施。第二天中午休息,我们立刻跑到镇上唯一的小卖部,
买了两支装三节电池的大号手电筒。晚上下班回来,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老宅像一座阴森的土坟,等待着我们入住。走到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
师弟习惯性地伸手进去,想拨弄里面的门闩。可弄了半天,门闩纹丝不动。“师兄,
不对劲啊,”师弟嘟囔着,声音有些发紧,“这锁眼好像对不上,
感觉……感觉像是有人从里面给闩上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别瞎说,可能锈住了。”我强作镇定,掏出手电筒,拧亮,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
从铁门的缝隙往里照。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冲压机在光柱中站立在那里。
师弟显然有点不耐烦了,他弯下腰,
小心翼翼地把脸凑近铁门上那个用来窥视内外的方形开口,想看得更仔细些。
就在他眼睛对准那个开口的瞬间——他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正直直的盯着他看。“啊——!
”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充满极致惊骇的惨叫猛地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猛地向后弹飞出去,
“噗通”一声重重瘫坐在地面上。他脸色死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只手指着那扇铁门,剧烈地颤抖着。他瘫坐在地上,
双腿软得像面条,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师弟!师弟!你怎么了?!
”我也被吓的魂飞魄散,冲过去想把他扶起来。可他浑身瘫软,像一摊烂泥,目光呆滞,
瞳孔放大,充满了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惧。他死死指着那个开口,嘴唇哆嗦着,
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眼……眼睛……红……红的……”我心里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