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年前的棋局
苏云梦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纤细，带着不容置疑的等待。
祁承佑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苏云梦”——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将他狠狠拽入十年前那个让他倍感窒息的宴会漩涡。
……十年前，乘霄宴会厅……第一次以“祁家嫡子”身份露面的祁承佑，被虚伪的夸赞层层包围——“气度不凡”、“人中龙凤”、“聪慧过人”……那些带着算计的目光让他心底厌烦。
趁着父亲被围住，他像条灵活的鱼，溜出核心区域，躲进一个僻静的角落。
靠上冰冷的墙壁，长长舒了口气。
他顺手抓了把饱满的瓜子，倚着墙，有一搭没一搭地磕起来。
“咔哒”的脆响成了隔绝烦扰的屏障。
就在这时他感觉后背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他迅速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噗嗤！”
突然一声压抑的轻笑从下方传来。
他低头，只见铺着华丽桌布的餐桌下，猛地钻出一个小脑袋正对他做着鬼脸。
“吓到了吧？”
声音脆生生，带着奶气。
祁承佑面无表情，甚至连嗑瓜子的动作都没停，漆黑的眼眸里只有超越年龄的平静审视。
小女孩脸上的得意僵住，好奇地上下打量他，学着大人腔调：“遇事不慌，处变不惊，很有你父亲的风范嘛！”
又是带着目的的夸赞，祁承佑厌烦地移开目光，不再理会。
小女孩撇撇嘴，哼了一声，转身跑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
宴会冗长。
另一端传来低低的喧哗与赞叹。
祁承佑循声望去，人群围拢处，一场围棋对决正在激战，他挤过去，屏息凝神，目光锁住黑白交错的战场。
他能清晰看到布局的精妙与微小的破绽，甚至想指导一番，但这是大人的棋局，他只能沉默地站在边缘。
“喂，看入神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身旁响起。
又是她，不知何时溜了回来，此刻抱着一个制作精良的便携式围棋盒，对着他晃了晃，笑容灿烂：“光看多没意思？
要不要来一局？”
棋逢对手的预感悄然升起。
他几乎没有犹豫，点头：“好。”
角落棋盘摊开。
猜先。
祁承佑执黑先行，落子沉稳，开局便布下颇具侵略性的阵势。
小女孩执白，落子灵动如烟，看似不经意，总能恰到好处化解攻势，甚至在局部形成巧妙纠缠。
一局，两局，三局……竟都以和棋告终！
祁承佑心惊，他数次清晰地看到，女孩纤细的手指捏着白子悬在半空，只需落下便是屠龙胜局。
可每一次，她那亮晶晶的眼睛飞快瞟他一眼，手指便灵巧一转，落在能巧妙维持和局的位置上。
一次、两次、三次……精准无比！
不是巧合，是掌控！
他收起所有轻视，拿出十二分专注。
棋路更加缜密凌厉，试图撕破那看似随意实则滴水不漏的网。
然而，让他震惊的是，无论他如何布局、设下陷阱、发起猛攻，对面的女孩总能以一种羚羊挂角般的姿态轻巧化解。
她总能在不知不觉间分割包围他的棋子，将他逼至悬崖边缘，却又在最后一刻，轻轻收手。
她游刃有余！
她在引导，在试探他的极限，在享受掌控他节奏的过程！
祁承佑握着黑子的手，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白。
他看着对面那张依然带着浅淡笑意、仿佛洞悉一切的小脸，心中第一次对一个同龄人，升腾起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欣赏与浓厚的兴趣。
又持续几盘，精妙如同齿轮咬合，终归无言平局。
终场曲响起。
小女孩利落地收棋，小脸上那抹掌控全局的浅笑未散。
“你叫什么名字？”
祁承佑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她抬起头，眼眸看向他，清晰地吐出三个字：“苏云梦。”
父亲祁峰的呼唤在不远处响起。
祁承佑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个抱着棋盒、笑容明媚的女孩，转身走向父亲。
从那天起，“苏云梦”成了他心底隐秘的印记。
此后的每一次宴会，他必主动跟随，目光在衣香鬓影中苦苦搜寻那狡黠灵动的身影。
然而，时光流转，那个女孩却如石沉大海，再无踪影。
……“我叫祁承佑，很高兴认识你。”
瑝珑宫廷酒店顶层的璀璨灯火重新聚焦。
眼前，是苏云梦伸出的手，以及那张褪去稚气、出落得清冷动人、眉宇间依稀残留狡黠与掌控的年轻脸庞。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回握。
指尖相触的刹那，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连接起十年断裂的光阴。
“嗯。”
苏云梦对他的回应毫不意外，唇角的玩味笑容加深，与记忆中的浅笑微妙重合，随即自然地收回手。
席间，祁峰与苏振邦谈笑风生。
祁承佑沉默用餐，在这期间他也得知了苏伯伯居然是苏云梦的父亲，没想到他苦苦寻找的人的父亲就经常在他身边。
想到这他眼角的余光却锁在斜对面的苏云梦身上。
她仪态无可挑剔，安静优雅。
但当话题转到他们两人，祁承佑敏锐捕捉到她眼底飞快掠过的、极淡的审视光芒。
饭毕。
“承佑。”
祁峰放下餐巾，语气不容置喙。
“我和你苏伯伯有急事回公司，云梦就交给你了，你开车送她回家，地址你知道的。”
苏振邦微笑颔首：“麻烦承佑了。”
苏云梦拿起餐巾轻拭嘴角，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微微颔首默认。
红旗H5车内空间宽敞静谧，顶级隔音隔绝了外界喧嚣，却让内部的沉寂显得格外沉重。
祁承佑专注开车，侧脸线条在流动光影中冷硬深邃。
苏云梦安静地坐在副驾，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
虽然心中有千言万语，但谁都没有开口。
车稳稳停在一处闹中取静、绿树掩映的别墅区大门前。
这地方，祁承佑来过多次。
“谢谢。”
苏云梦刚准备走。
“等等。”
祁承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低沉带着一丝急迫。
她动作顿住，还没等祁承佑说什么，便率先开口道:“有事，明天再说吧。”
她微微歪了下头:“很晚了。”
随即，绽开一个明媚甜美的笑容，瞬间冲淡了周身的清冷。
“明天我在京大门口等你，你陪我逛一下校园吧。”
不等他回应，她己轻盈下车，关上车门。
隔着深色车窗，她朝他挥挥手，那个甜美的笑容在月光下定格一瞬，随即转身，身影消失在幽静的林荫道上。
引擎低鸣。
脑海中，只剩下月光下那个猝不及防、甜得晃眼的笑容，以及那句轻飘飘又重若千钧的邀约:“明天我在京大门口等你。”
车辆缓缓驶离。
后视镜里，那栋熟悉的别墅灯火越来越远。
祁承佑紧抿着唇，深邃的眼眸深处，光影翻涌不息。
十年前的棋局，或许也该有个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