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黑了
去年七月三十号那天，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如洗。
步隻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在老城西的父母家里。
接到邮政电话时，他声音里的喜悦隔着话筒都能听见。
正巧我要去城西取资料，便顺路载他一起去，一路上耳边全是他叽叽喳喳的欢脱声。
他的世界里，每一刻都充满了惊喜和乐趣，而我，有幸成为他分享这些快乐的听众。
但，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失控车的轮廓在视野里“唰”地一下炸开，前灯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原本嘈杂的鸣笛声、引擎轰鸣声全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下一瞬，后背突然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胳膊被牢牢圈住，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海洋木质香。
紧接着，“咚咚、咚咚”——是贴着后背的那颗心在疯狂跳动，震得胸腔发麻。
我努力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哥，该起床了，今天要去医院检查。”
步隻放轻脚步，声音带着笑意，缓慢走到床边，轻轻地晃了晃床上那人的胳膊。
床上的人儿烦躁地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声音黏糊，“再睡会儿……”***骤然响起，吵得步薙书头疼，抬手去摸放在枕头下的手机。
嗯？
没找到。
“隻隻，我手机呢？”
“隻隻 ，隻隻？！”
“隻隻！！！”
撕心裂肺的喊声涌入大脑，传来阵阵的耳鸣声。
阳光轻斜，窗户上的窗帘慢悠悠随风飘荡。
床上的人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步薙书抬手擦了一把额角上的汗水，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关了***，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走在地毯上，朝着卫生间走去。
步薙书用温水洗了一把脸，愣愣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骨线条利落分明，棱角干净又挺括，没有多余的圆润感，一眼看去就带着清晰的骨相锐度。
眼尾微垂却不显柔和，反倒添了几分疏离的英气，只是那双眼眸里没什么光，瞳仁裹着淡倦，眼下淡青若隐若现，肩线微松，难掩的疲态。
步薙书猛地甩了甩脑袋。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透过浴室的磨砂门，只能看见模糊不清的人影。
洗完澡出来的步薙书，拿着毛巾擦着头发，一身纯白T恤和休闲裤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
头发己经有些半干了，随手把毛巾丢在浴室门把手上挂着。
转身走到厨房做早餐，响起一阵锅碗瓢盆的声音。
“哥，实在不行，咱下楼买。
楼下就有早餐店，别为难你。”
带着少年特有的清冽笑声传入步薙书的耳朵里。
“那可不行，你好不容易来我这里玩，可不能让你净吃外面的东西。
不然妈该说我连你都照顾不了，以后要是有了女朋友，都不知道怎么照顾人家。”
步薙书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喉间溢出一点极轻的笑意，手里忙活着把黄豆洗干净，磨豆浆。
餐桌上，两碗豆浆，一份昨天包的包子，简单的两份早餐放在盘子里。
步薙书把盛着豆浆的白瓷碗往步隻那边推了推，目光落在他搭在桌沿的手腕上，又伸手夹了个包子放进他盘里。
“你多吃点，看你瘦的。”
“知道了，哥。”
步隻说话时脑袋还轻轻晃了晃，手不自觉地攥了攥自己胳膊上的肌肉：“再说了，我比你还强壮，哪里瘦了？”
“就你嘴贫。”
步薙书听了这话，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敲，唇角勾出点无奈的笑，“这是昨天包的虾仁馅的包子，你可喜欢吃了……”吃完早餐，步薙书开始收拾餐桌，把吃剩的早餐倒在垃圾桶里，不满的说着：“多大人了，还一天天剩饭。”
“隻隻这不是有哥疼嘛，哥最好了，”步隻撒娇地晃着步薙书的手：“哥可不要生气，生气容易影响身体。”
“你这小兔崽子。”
在步薙书抬手敲步隻额头的时候，后者己经笑着松开手，麻利地跑回了卧室。
步薙书在电视柜前半蹲下，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还没有拆封的供香，取了三炷香，点燃，用手扇了扇供香上的火星。
走到柜子面前，上面摆放着一张步薙书的黑白照！
步薙书却浑然不觉地朝着那黑白照拜了拜。
香灰簌簌落在供桌的红布上，步薙书捻着香的手指顿了顿，忽然觉得指尖有些烫。
他低头吹了吹，看见香头明明灭灭的火星里，好像映出步隻穿白衬衫的影子，正歪着头冲他笑。
“笑什么，”他下意识低声斥了句，把香***香炉，温热的指腹摩挲着瓷边，“昨天让你带的纸钱忘在玄关了，等会儿记得烧。”
身后传来少年轻快的应声，“知道啦哥。”
步薙书转身时，正对上玄关穿衣镜里的自己。
镜中人眼眶泛着红，下颌线绷得死紧，脖颈上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水珠。
他伸手抹去，喃喃自语，“什么时候沾上的？”
“哥，走吧？”
步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背着个黑色双肩包，正是去年他刚高考结束，来这里找自己时背的那个。
一片虚无的冰凉镜子里的人影根本没动。
步薙书嗯了一声，抓起沙发上的外套。
拉链往上拉时，他忽然盯着自己的左手食指发怔——原本手骨节分明修长匀称的食指，在靠近虎口处的位置有道浅浅的疤，是小时候带步隻爬树，被树枝划的。
“发什么呆呢？”
步隻凑过来，带着凉意的呼吸扫过他的耳廓，“再不走赶不上公交啦，你不是说今天医院人多吗？”
他猛地回神，笑了笑，把手收回去，拉好拉链，“没有，赶紧走吧。”
拉开门时，楼道里的声控灯没亮。
往常这灯总爱坏，步隻每次来都要抱怨两句，说黑黢黢的像鬼屋。
可今天他却走得轻快，脚步落在台阶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步薙书跟着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
这影子歪歪扭扭的，像被人硬生生扯着拉长，而步隻的脚下，空空如也。
医院挂号处的护士抬头时，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太久，久到步薙书都觉得不自在。
“步薙书是吧？”
护士推了推眼镜，声音透着少许的冷淡，“有家属在外面等吗？”
“有，”步薙书下意识地回头，想指身边的步隻，却发现身侧空空荡荡的。
双肩包掉在地上，拉链敞开着，里面滚出几颗没吃完的薄荷糖——是步隻生前最爱吃的那种，去年车祸现场，从他口袋里翻到时，己经被血浸透了。
车祸？
什么时候？
步薙书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抬手按在额角，指腹能摸到皮肤下血管的搏动，脑子里像塞进了团乱麻，又胀又沉。
护士递来的单子上，患者姓名写着步薙书，诊断结果那栏印着看不清的字。
只听见护士的声音传来，“心脏恢复的不错”。
他捏着单子的手开始发抖，忽然想起今早做早餐时，锅里的豆浆一首没开，他却听见了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这是哪里？
我到底怎么了？
头好痛……“哥，我在这儿呢。”
步隻的声音从候诊椅那边传来，正规矩的坐在椅子上翻杂志，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发梢，金灿灿的，像活着的时候一样。
为什么像活着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