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雨欲来
烈焰焚天，万物成烬。
毁灭气息裹挟着他，令人窒息。
火海深处，一道赤红身影比周遭火焰更耀眼，强大而炽热，带来一丝没来由的安心与熟悉。
他竭力想靠近，那身影却骤然消散，无影无踪。
沈轻雪猛地惊醒，冷汗涔涔。
心口空落落的，只剩下来不及抓住的茫然与失落。
窗外山风呜咽，远处零落犬吠声中，似夹杂着模糊低语，无端令人心头发紧。
次日，他更加沉默，眼底带着浅青。
避开众人，他径首去了后山僻静处，固执地继续练习控火。
掌心火星明灭，一次次汇聚又溃散，溅起的火花在他手背留下新旧交叠的红痕。
灼痛鲜明，他却抿紧唇，眼神专注近乎执拗，不知疲倦地重复失败。
心底有个声音在急切催促，必须掌控它。
树影后，静虚道人静立良久，眉头紧锁。
小弟子手上的伤和那偏执的模样，让他忧心忡忡。
午后，静虚道人唤来沈轻雪，递过一瓶药膏：“修行需张弛有度。
本门水木功法中正平和，宜养根基，你多练练‘润物诀’为好。”
沈轻雪低声道谢，依言尝试。
那温和的水木灵气流转，却远不如引动火元力时能触动他心神，进展迟缓。
他终是抬头，眼中带着困惑与渴望：“师父，引火时灵台躁动，难以约束，该如何是好？”
静虚道人暗叹，他非擅火系，只得依据道法开解：“需以神驭，而非力控。
守静笃，致虚极，心神凝定则躁火自平。
切记，根基为重，莫要贪急。”
沈轻雪认真记下，乖巧点头。
只是那眼底对火焰的执着，并未因告诫消减分毫。
他需要的，似是更深层的共鸣与掌控，一种呼之欲出却隔雾望花的本能。
静虚道人看着他乖巧却执拗的神情，终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暮色再次降临静虚宗，炊烟袅袅，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郁。
大师兄秦磊推开柴扉归来，脸上不见了平日的爽朗，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
“师父，”他声音低沉，向立于松下的静虚道人禀报，“安神符送到了，但……村民的情况并未好转。”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一下，“甚至有人……形销骨立，眼神空洞，叫之亦无甚反应，像是魂被抽走了部分。
而且，山中气氛也愈发不对，回来的路上，连鸟鸣兽吼都几乎绝迹，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秦磊描述村民惨状时，一旁的沈轻雪正默默摆放碗筷，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股熟悉的心悸感再次悄然袭来，带着微弱的眩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攫取着他的心神。
静虚道人闻言，面色沉静，眼底却掠过深深的忧色。
他悄然释放神识，如无形的水波缓缓扫过周遭群山沟壑。
然而，感知所及，山中灵气虽比往日滞涩沉郁，却依旧寻不到丝毫明确的邪气源头。
那厄运仿佛是无形的、弥漫在空气里的阴霾，正悄无声息地侵蚀着生灵的精气，让人无从捉摸，无力应对。
“山雨欲来啊……”老者轻叹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近日山中不太平，尔等切记，不可再单独远行，日落前务必归宗。”
是夜，静虚宗格外寂静。
那种异常的、万籁俱寂的沉静，反而让人心绪不宁。
沈轻雪躺在榻上，白日里那莫名的心悸感挥之不去。
窗外，风声似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仿佛响在耳膜深处的、模糊不清的低语声，比前几夜似乎更清晰了些，嗡嗡作响，搅得他心烦意乱，难以成眠。
他索性起身，推开木窗，望向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山峦漆黑的轮廓像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一种莫名的、源自未知的恐惧感悄然爬上脊背，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接下来的几日，宗门内维持着一种表面上的平静，却总似有一层无形的阴翳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细心的林婉最先察觉到沈轻雪的异常。
见他愈发沉默，眼底倦色浓重，练习时手上又添新伤，便知他定是又钻了牛角尖，日夜苦修。
她寻了个空隙，将他唤至一旁，不由分说地拿过他几件磨破的衣衫，就着窗边的光亮细细缝补起来。
针脚细密匀称，一如她温和的性子。
“修行非一日之功，欲速则不达。
师父的话你要放在心上。”
她轻声说着，又将一盏温热的、散发着宁神草药清香的茶盏推到他面前，“这是用后山采的静心草熬的，晚上睡前端喝些。”
沈轻雪捧着那温热的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瘦的脸庞。
他低声道：“谢师姐。”
这时，小师妹云笙像只快乐的蝴蝶般飞扑进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小师兄小师兄！
别练功啦！
后山溪水边来了好多漂亮的蓝翅蝶，你快来看！
我捉不到，你帮我！”
说着，不由分说便将他往外拉。
林婉在一旁看着，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去吧，散散心也好。”
被小师妹软糯的手牵着，听着她叽叽喳喳的雀跃声音，感受着师姐无声的关怀，沈轻雪冰封般的心绪似乎被注入了一丝暖流，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眼底那执拗的冰冷也悄然融化，重现些许属于这个年纪的柔和光亮。
溪水潺潺，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云笙欢快地在草丛间追逐着闪烁的蓝色蝶影。
沈轻雪跟在她身后，目光却不自觉地被怀中一枚物事吸引——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出那枚贴身携带的暖玉。
玉石剔透温润，上面那个笔锋清逸的“雪”字，是他对自身扑朔迷离来历唯一的念想。
每当心绪不宁时，摩挲这枚暖玉，总能带来一丝微弱却实在的心安。
正当他微微出神之际，云笙惊呼一声：“呀！
它停在那朵花上了！
小师兄快帮我捉住它！”
沈轻雪闻声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朝着那只颤动着蓝色翅膀的蝴蝶轻轻一探。
或许是被小师妹的急切感染，或许是心神稍弛，一缕极其微弱的灵力随着他的意念流转——噗的一声轻响，一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稳定、明亮些的小火苗，竟倏地从他指尖窜出，虽然只维持了一瞬便骤然熄灭，但那瞬间的热度与光亮，却让沈轻雪和一旁的云笙都愣住了。
“小师兄你……”云笙眨着大眼睛，忘了蝴蝶，好奇地看着他冒过烟的手指。
沈轻雪也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灼热感。
这次的火苗，似乎……有些不同？
心底那催促他的声音仿佛也因这微小的意外而短暂静默，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的空白。
他收起心绪，目光重新落回欢快起来的小师妹身上，山间的阳光短暂地驱散了阴霾，将这一刻渲染得温馨宁静。
然而，这宁静之下，那无声蔓延的厄运阴影，却从未真正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