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心里叫苦不迭,怎么偏偏撞上了这位小祖宗!
二少爷相貌是顶顶好的,可这脾气也是顶顶难缠的,尤其一张嘴,淬了毒似的,府里的小丫鬟没几个不怕他。
薛允琛皱着眉,揉了揉被撞到的胸口,待看清是碧桃,那火气非但没消,反而“噌”地一下又冒上来三分。
他凤眼一眯,目光如刀子般从她慌乱的小脸上刮过,又越过她,瞥向她来时的方向。
“慌慌张张的,赶着去投胎?”
他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淬着冰碴子。
“还是我院里有什么宝贝,勾得你这蠢桃子连路都不会看了?鬼鬼祟祟的,又憋着什么坏?”
碧桃被他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连忙垂下头,福了一福。
“二、二少爷恕罪,奴婢没看见……”
“没看见?”
薛允琛嗤笑一声,上前一步,他身上刚运动过的热气混着淡淡的青草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本少爷这么大个人你看不见?眼睛长着是出气的?”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语气愈发沉冷。
“说,你从我院里出来干什么?”
碧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总不能说是去找铁牛,还……还差点…这要是让二少爷知道,铁牛哥肯定要受责罚!
她急中生智,头垂得更低。
“回、回二少爷,是…是夫人之前吩咐,让奴婢得空时看看各院的花草,该浇水的浇水…奴婢方才见您院门口那两盆西府海棠有些蔫了,就……就进去浇了点水。”
薛允琛闻言,眉梢挑得更高,那双凤眸里的怀疑几乎凝成实质。
“浇花?”
他拖长了语调,语气里满是讥讽。
“浇花能浇得你满面春色,衣衫不整?头发丝都跑乱了!蠢桃子,你当本少爷是傻子好糊弄?”
碧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鬓,果然有些松散,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轰然烧了起来。
这二少爷眼睛也太毒了!
“奴婢…奴婢是怕耽误了夫人的事,走得急了些……”
她硬着头皮解释,心里却慌得像揣了只兔子。
她确实打听到二少爷今日要去城外校场练功,按往常至少还得一个时辰才回来,谁承想他今日竟提前回了府,还正好被她撞上。
薛允琛看着她那副心虚气短,眼神乱瞟的模样,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他自幼和碧桃一起长大,这丫头片子有几根花花肠子他还能不清楚?
平日里见了他能躲就躲,今天会这么好心主动来给他浇花?
骗鬼呢!
他逼近一步,带着刚运动后的热气。
“说,到底干嘛去了?是不是又偷溜进去想摘我的果子?还是想揪我养的那几尾锦鲤的尾巴?”
他这连珠炮似的质问,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毫无复杂心机的直接,却恰恰戳中了碧桃的软肋。
他压根没往男女之事上想,只觉得这丫头肯定又像以前一样,在打什么顽劣的主意。
看着他清澈却带着执拗怀疑的凤眼,碧桃一时语塞,那段不算愉快的初识记忆,也瞬间浮上心头。
……
那年的冬日,极其的严寒,院子里的几株老梅却开得正盛,幽香浮动。
年仅九岁的薛允琛,正揣着新得的一枚暖玉在廊下赏梅,忽然听到母亲院门口传来动静。
他好奇地望过去,只见母亲身边的雪玲姑姑领着一个瘦瘦小小、衣衫单薄破烂的小女孩走了过来。
那女孩约莫七八岁,小脸冻得发青,但一双眼睛却格外黑亮,像山林里未经驯化的小兽,带着警惕和好奇,骨碌碌地打量着四周。
雪玲姑姑是母亲的陪嫁,心肠软,见这孩子在街上乞讨,冻得快要不行了,几番恳求,母亲才勉强点头,允她将人带回府中做个粗使丫头。
“碧桃,快,给夫人磕头,谢谢夫人大恩。”雪玲姑姑低声催促着。
那叫碧桃的小女孩,学着样子,僵硬地跪下来磕了个头。
“谢谢夫人。”
夫人见她可怜,嘱咐雪玲姑姑好生安置,便让她下去了。
薛允琛当时觉得新奇,便悄悄跟在后面。
雪玲姑姑将碧桃带到下房附近,细细叮嘱着府里的规矩,哪些地方不能去,见了主子要如何,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碧桃只是低着头,不时“嗯”一声。
末了,雪玲姑姑叹口气。
“孩子,能进薛府是你的造化,以后好好做事,总有你一口饭吃,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野了,知道吗?我得去给夫人回话了,你自己在这儿待会儿,别乱跑。”
雪玲姑姑一走,原地就剩下小碧桃一人。
薛允琛本想离开,却见那小丫头并没有乖乖站在原地。
她走到那株开得最好的红梅树下,伸出冻得通红皴裂的手,小心翼翼地去摸那冰凉的花瓣,黑亮的眼睛里没了刚才的怯懦,反而涌起一种……一种让薛允琛看不懂的近乎执拗的光。
她左右看看,完全没发现廊柱后躲着的薛允琛,竟低声嘟囔起来,声音带着点沙哑,却异常清晰。
“这宅子真大,真暖和…比破庙好多了。要是…要是我娘还在,说不定我也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说得不对,又用力摇了摇头,像是给自己打气般,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一种莫名的笃定。
“不对!雪姨说了,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我得守好了!”
躲在廊柱后的薛允琛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小乞丐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家?
还守好了?
这明明是薛府!
是他家!
一股被冒犯的感觉油然而生,小少爷的脾气上来了,他猛地从柱子后跳出来,指着小碧桃,气得小脸通红。
“喂!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让你家?这是薛府!是我家!你一个刚来的小丫头,懂不懂规矩!”
小碧桃被他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看到衣着华贵,气势汹汹的薛允琛,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就被更强的敌意取代。
她像只被侵入领地的小猫,竖起了全身的毛。
“我……我没胡说!雪姨带我来的,我就能待在这儿!”
她梗着脖子,声音虽颤,却不肯服软。
“你待在这儿是当丫鬟!不是当小姐!”
薛允琛更气了,走近几步。
“还敢顶嘴?信不信我告诉母亲,把你赶出去!”
听到“赶出去”三个字,小碧桃的眼睛瞬间红了,那不是要哭,而是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她突然尖叫一声。
“你敢!”
然后竟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一把揪住了薛允琛的耳朵!
“啊!你放手!放肆!”
薛允琛何曾经历过这个,耳朵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大叫起来,伸手想去推她。
可小碧桃常年在外挣扎求生,力气不小,动作也野,另一只手也胡乱抓挠上来,尖利的指甲瞬间在他娇嫩的脸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让你凶!让你赶我走!坏人!”
薛允琛完全懵了,只会徒劳地挣扎喊叫。
最后还是被惊动的下人们慌忙跑过来,七手八脚地将两人分开。
薛允琛捂着***辣疼的耳朵和脸,看着被嬷嬷死死拉住还在对他龇牙瞪眼,头发散乱的小疯子,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委屈和愤怒。
“你……你……”
他指着碧桃,话都说不利索了。
后来,面对母亲和雪玲姑姑的询问,看着跪在地上却依旧倔强地抿着嘴的碧桃,再看看铜镜里自己脸上的抓痕和通红的耳朵,薛允琛憋了半晌,才无比憋屈地憋出一句。
“……不小心,被只野猫挠了。”
他好面子,实在说不出自己被一个新来的小乞儿给打了,也不让嬷嬷们开口。
雪玲姑姑自是明白,重重责罚了碧桃。自那以后,碧桃似乎学乖了,见了薛允琛总是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叫“二少爷”。
可薛允琛却永远记得那天,记得那株红梅,记得那双野性难驯的黑亮眼睛,记得耳朵和脸上的疼。
从此,他的心头对她一直有一杆秤在的。
有这杆秤在,让他始终觉得,碧桃那副乖巧顺从的面孔下,藏着的是不安分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本性。
……
思绪拉回眼前这个夏日午后。
薛允琛看着碧桃那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和记忆中那个蛮横的小丫头形象瞬间重叠。
他认定了她肯定又没干好事,说不定就是想去偷他精心照顾的宝贝花草或者锦鲤。
“说不出来了?”
薛允琛哼了一声,抱着手臂,一副“我早就看穿你了”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从小就不老实!赶紧从实招来,到底溜进我院子想干嘛?要是让我发现你动了我的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
碧桃看着他清澈见底,只有恼怒和怀疑却无一丝杂质的目光,心里五味杂陈,既庆幸他没往别处想,又被他这固执的偏见气得暗自咬牙。
可她什么也不能解释,只能把头垂得更低,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圆过去这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