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镇东头的“拾墨斋”里,纸香混着潮湿的木味,在空气中酿得温软。
沈砚坐在靠窗的旧木桌前,指尖捏着半块磨得光滑的墨锭,正低头给邻镇王秀才抄录《论语》。
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唯有握笔的手稳得惊人,笔锋落纸,横平竖首如刀切,连墨色浓淡都分毫不差。
“沈小哥,劳烦你再看看这个?”
柜台后的掌柜老张头,捧着个锦盒凑过来,脸上堆着难色,“这是城西李老爷家传的残卷,说是祖上留下的宝贝,可字迹模糊得没法看,城里的先生都摇头,你眼神好,能不能试试?”
沈砚放下笔,指尖接过锦盒。
盒里铺着暗红色绒布,放着一页泛黄的残纸,纸边脆得像枯叶,上面的字迹淡若云烟,只剩些扭曲的墨痕,连偏旁都辨不清。
他凑近窗边,借着天光细看,忽然眉心微蹙——旁人看是一团模糊,他眼里却隐隐见着墨痕中,有极淡的银白光点在流转,像被困住的萤火。
这是沈砚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自记事起,他看文字便与旁人不同。
寻常书本上的字,在他眼里会泛着浅淡的光,越好的文章,光越盛;而残缺的文字,则会露出细碎的“光缝”,像没补好的衣裳。
父亲临终前,只留下半本封皮写着“文心诀”的残书和一管黑沉沉的古笔,说他“天生通文,需以心护之”,其余的话,没来得及说便咽了气。
“我试试。”
沈砚取出那管古笔——笔杆是不知名的乌木,笔头枯涩,看着像块废木头,却是他从不离身的物件。
他蘸了些研好的新墨,笔尖刚触到残卷,古笔忽然微微震颤,笔头的枯毛竟缓缓舒展开,像吸足了灵气。
更奇的是,残卷上的银白光点忽然活了,顺着笔尖往古笔里钻,原本模糊的墨痕竟一点点清晰起来。
沈砚下意识地跟着光点的轨迹运笔,笔尖落处,原本残缺的笔画自动补全,渐渐显出三个古朴的篆字:“云、霞、诀”。
字成的瞬间,窗外的雨忽然停了。
一缕晚霞穿透云层,恰好落在残卷上,那三个字竟从纸上浮起,化作三道淡金色的光纹,绕着沈砚的手腕转了一圈,才缓缓消散。
与此同时,古笔的笔杆上,也浮现出一道极浅的云纹,转瞬即逝。
沈砚心头一跳,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
他低头看那残卷,“云霞诀”三个字旁,还隐约显露出几行小字,像是注解:“引云霞为气,凝文字为形,是为文修初境……叮——”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玉佩碰撞声,打断了沈砚的思绪。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月白道袍的青年站在门口,腰间挂着块刻着“书”字的玉佩,眉目清俊,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疏离。
青年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残卷,原本平淡的眼神骤然一凝,落在沈砚握着古笔的手上。
“方才,是你修复了这残卷?”
青年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乃上古文典残页,你一个凡俗书生,怎会有通文之能?”
沈砚捏紧了古笔,指尖微微发凉。
他知道,青河镇外有修仙门派“文昌阁”,门中修士以文入道,寻常人难得一见。
眼前这人腰间的“书”字玉佩,想必就是文昌阁的标识。
雨停后的风,带着晚霞的暖意吹进窗,却吹不散沈砚心头的不安。
他看着青年步步走近,忽然明白,父亲说的“以心护之”,或许不只是护着这管笔,更是护着他这双能“看见”文字的眼睛——而从今天起,这份秘密,再也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