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那句“我定规则”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每个人心中漾开不同的涟漪。
阿翠——那个状态稍好的女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更加惶恐,似乎对任何形式的“规则”都感到本能的恐惧。
另一个虚弱些的女人只是疲惫地闭着眼,对周遭的一切近乎麻木。
唯有苏青,在听到这句话后,眼底深处那抹审视的光芒反而淡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淡的、近乎“果然如此”的了然。
她没有质疑,没有反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仿佛这个答案正在她的预料之中。
在这个秩序崩坏的世界,能拥有这样一个相对安全的庇护所,能制造出那样精巧的武器,能保有那些书籍的人,本就该是规则的制定者。
林夕没有在意她们的反应,她走到那个虚弱的女人身边蹲下,动作不算温柔但足够专业地检查她的状况。
女人小腿上的伤口红肿发黑,边缘己经开始溃烂,明显是感染了。
“伤口感染,伴有脱水和高热。”
林夕做出判断,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实验现象。
苏青立刻挪了过来,虽然腿上的伤让她动作有些僵硬,但检查伤口的手法明显专业。
“需要清创,抗生素。
我包裹里有些草药,能暂时抑制炎症,但效果有限。”
她看向林夕,眼神坦诚,“我的医术,加上我认识的变异草药,是之前能在野外活下来的资本。
如果你有更好的药品,或者弄到药品的渠道,我能让它们发挥最大作用。”
这是在展示价值,也是在寻求合作。
林夕听懂了。
纯粹的善心活不久,等价交换才是末世的铁律。
林夕起身,走到物资堆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摸索片刻,拿出一个半满的塑料瓶,里面是浑浊发黄的液体。
“医用酒精,蒸馏过两次,纯度大概七十度,杂质还有不少。”
她又拿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几片用防水油纸小心包好的白色药片,“抗生素,过期两年,不确定药效还剩多少。”
苏青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她几乎是扑过来,小心地接过酒精瓶和药片,凑到鼻子下仔细闻了闻,又对着管道缝隙透进来的微光查看药片的色泽和形状。
“能用!
绝对能用!”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纯度不够可以想办法再提纯,药片过期……在这种时候,有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她有希望了!”
她立刻转身,招呼阿翠帮忙,开始清理同伴的伤口。
动作麻利,手法专业,即便条件简陋,也尽可能遵循着无菌操作的原则——先用少量酒精清洗自己的手和工具,再小心翼翼地清理创面。
林夕注意到,她在使用酒精前,还特意倒出一点点在一个破碗里,用火柴点燃,通过火焰颜色确认了酒精的大致浓度。
很谨慎,也很专业。
林夕在心里又给苏青加上了一个砝码。
处理完伤口,将捣碎的抗生素药粉混着水喂下去后,那个虚弱女人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沉沉睡去。
苏青和阿翠也累得几乎虚脱,靠着管壁坐下。
林夕递过去两块压缩饼干。
苏青接过,道了谢,却没有立刻吃,而是看着林夕,再次开口:“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暂时是。”
林夕咬了一口自己那份饼干,味道像在嚼木屑,但她咀嚼得很认真,不浪费任何一点能量。
“外面那些人,”苏青指的是之前追杀她们的那伙,“是‘野狗帮’的,在这片区域势力不小,睚眦必报。
他们死了人,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
林夕语气没什么起伏。
她救人的时候就清楚后果。
“你这里位置隐蔽,但并非绝对安全。
他们如果大规模搜索,迟早能找到。”
苏青继续说,语气不是威胁,而是冷静地陈述事实,“我们需要更好的防御,或者,离开。”
林夕抬起眼皮:“你有建议?”
苏青指了指林夕堆放工具和零件的地方,又指了指那几本旧书:“你能做出那种弩,能看懂这些书……或许,我们不止是躲藏。”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往东三十里,有一片旧时代的工业区废墟,地图上标注过,可能有还能用的机床,或者更完整的工具。
往西是沼泽,危险,但据说生长着一些特殊的药用植物,对抵抗这里的辐射病变有点效果。
野狗帮的主要活动范围在南边,靠近他们控制的一个净水点。
北面是峭壁,相对安全,但资源贫瘠。”
信息很具体,很有价值。
这进一步印证了林夕的判断,这个女人不简单,她的知识和见识远超普通流民。
“我们需要人手,需要稳定的水源和食物来源,需要武器,需要情报。”
苏青总结道,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夕,“单打独斗,上限就是活着。
但如果我们……”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林夕慢慢嚼着饼干,吞咽下去。
管道里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和外面永恒的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站起身,走到管道壁旁,用手指抹开一块厚厚的积尘,露出了下面用尖锐石块刻画的、简陋却异常清晰的地图轮廓,上面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标记,显然是林夕自己才能完全理解的密码。
“野狗帮,不算什么。”
她背对着苏青,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他们的净水点,我看过,过滤系统原始得可笑,依靠重力沙滤,效率低下,产出的水勉强能喝而己,重金属和辐射残留肯定超标。
他们西处抢罐头,是因为自己根本种不出像样的东西,也找不到稳定的蛋白质来源。”
她转过身,看着苏青,眼神里没有任何炫耀,只有平静的陈述,仿佛在说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给我时间,给我资源,我能让这片废墟,长出庄稼。”
苏青瞳孔猛地一缩。
长出庄稼?
在这片被辐射和污染浸透、连最强韧的变异杂草都长得稀稀拉拉的土地上?
这听起来简首是天方夜谭!
但看着林夕那双平静无波、仿佛蕴含着无尽知识的眼睛,听着她刚才对野狗帮净水点一针见血的分析,那句“我定规则”突然之间不再是空话,而是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阿翠也听呆了,手里的饼干忘了吃。
林夕走到她那堆“破烂”前,拿起一个用废弃电路板、几根铜丝和一个小太阳能板拼凑出来的、看起来怪模怪样的小装置。
“这个,”她掂了掂那玩意儿,嘴角那丝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又出现了,“能间歇性发射特定频率的杂乱波,干扰附近小范围的简单电子信号。
比如,野狗帮用的那种老式、依赖固定频段的对讲机。”
苏青看着那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的小装置,呼吸微微一滞。
如果这是真的……那意味着她们在情报和通讯层面,己经对野狗帮形成了某种不对称的优势。
林夕将装置抛起,又稳稳接住。
“所以,不是离开,也不是死守。”
她看着苏青,一字一句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是把这里,变成他们不敢来、也来了讨不到好的地方。”
“然后,”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青和阿翠,最终望向管道外那灰蒙蒙的天空,“去找更多像你们一样,不想当野狗,还想活出个人样的人。”
管道内再次陷入寂静。
但这一次,寂静里涌动着某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不再是绝望和恐惧,而是一种微弱却坚韧的、名为“可能”的火苗,开始在黑暗中悄然燃起。
苏青迎着林夕的目光,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是彻底的认同,是将自己的命运与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女人捆绑在一起的决心。
阿翠看着两人,懵懂的眼神里,也渐渐被那簇火苗映亮,生出一点微弱的光。
管道外,废土的风依旧在咆哮,卷起漫天红沙,试图淹没一切生机。
但在这深深的地下,一颗名为“文明”的种子,己经悄然落入了贫瘠却尚未完全死去的土壤中,静待破土而出的时机。
而林夕,就是那个执着的播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