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里先出现一双玄色云纹靴,靴底绣着暗金蟒纹,踩在青砖上没有半分声响 —— 是靖王萧策。
他一身玄色常服,腰间玉带扣是和田白玉雕的,阳光落在上面,竟比温柠掌心的残佩更显温润。
萧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温柠身上,眉峰微挑:“你就是温柠?”
温柠心里一紧,忙低头应声:“回殿下,正是小吏。”
指尖下意识把残佩往袖管里藏了藏,却没逃过萧策的眼睛。
他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方才在废器堆前,你攥着什么?”
周围的小吏都屏住了呼吸,李吏目站在人群后,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温柠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残佩,双手奉上:“回殿下,是枚残损的玉佩,小吏见它崩口奇特,想着或许能修……哦?”
萧策接过玉佩,指尖摩挲着崩裂处,眼神深了深,“尚宝监的人都说你不懂文物,只会瞎折腾,倒是你,还懂修复?”
他这话半是试探,半是带着内务府总管的傲慢 —— 尚宝监的废器处理,本就归他管,温柠私藏残佩,若说不出个所以然,便是又一桩罪名。
温柠抬头,迎上萧策的目光,声音虽轻却笃定:“小吏略懂些皮毛。
这玉佩的崩口齐整,边缘有打磨痕迹,不像是自然损坏,倒像是人为拆分的;而且玉缝里卡着泥垢,隐约能看到里面有刻痕,若能清理干净,或许能知道它的来历。”
萧策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笑了 —— 不是温和的笑,是带着算计的弧度:“有点意思。
从今日起,你去内府西角的修复室当差,专职修复残器。
本王会让人给你拨工具,不过……” 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玉佩,“这枚残佩的秘密,你得一一报给本王。”
温柠心里清楚,萧策不是真的看重她的修复技艺,而是盯上了残佩里的秘密。
但能脱离废器库,有一间专门的修复室,己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她叩首:“谢殿下恩典,小吏定不辱命。”
萧策没再多说,转身带着侍卫离开。
李吏目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狠狠瞪了温柠一眼,却不敢再发作 —— 有靖王撑腰,他再想找茬,也得掂量掂量。
内府西角的修复室比温柠想的更简陋。
一间半塌的木屋,里面只有一张缺了腿的木桌,桌角堆着几袋受潮的粗砂,墙角的架子上摆着几个豁口的瓷碗,连块像样的麂皮绒都没有。
温柠把残佩放在桌上,刚想找解玉砂清理泥垢,就想起萧策说的 “拨工具”—— 她得去内务府的材料库申领。
材料库在内务府东侧,管事是个姓赵的太监,满脸堆着笑,见了温柠却立刻变了脸:“你就是温柠?
王大人特意吩咐了,你一个末等小吏,不配用细解玉砂,只给你粗砂,要就拿,不要就算了。”
王大人?
温柠心里一沉 —— 她想起第一章里李吏目背后的靠山,正是内务府的王大人,也是萧策手下的老臣,素来看不起底层小吏。
看来王大人是记恨她得了萧策的青睐,故意在材料上刁难。
“赵管事,” 温柠耐着性子解释,“这残佩的玉质脆弱,粗砂颗粒太大,会磨伤玉胎,能不能通融一下,给我一点点细砂?”
“通融?”
赵太监冷笑一声,指了指墙角的粗砂袋,“王大人说了,细砂是给修官窑瓷器用的,你修个破玉佩,用粗砂就够了。
再啰嗦,连粗砂都不给你!”
温柠攥紧了拳头,知道再争也没用。
她扛起一袋粗砂,转身走出材料库 —— 粗砂就粗砂,总能想办法提纯。
回到修复室,温柠把粗砂倒在瓷碗里,用手指捻了捻,颗粒粗得像小石子,别说清理玉缝里的泥垢,恐怕一擦,就会在玉佩上留下划痕。
她坐在木桌前,盯着残佩发呆,心里急得发慌 —— 萧策要她报秘密,可没有细砂,连泥垢都清不掉,怎么找刻痕?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杂役的吆喝声:“倒灰了!
都让让!”
温柠抬头,看见两个杂役抬着一桶灰烬,往院外的土堆倒 —— 那是废器库火场的灰烬,里面混着烧剩的木料、瓷片,还有…… 细砂。
温柠猛地站起身,冲到院外。
火场的灰烬里,确实混着不少细砂 —— 之前废器库失火,为了灭火,洒了很多细砂,后来清理灰烬时,就一起堆在了后院。
她眼睛一亮,跑回修复室,翻出原主留下的一块旧绢布 —— 那是原主唯一的念想,是她娘生前绣的手帕,边角己经磨损,却洗得干干净净。
温柠把绢布叠成三层,铺在瓷碗上,再把火场的灰烬一点点倒在绢布上。
细砂能透过绢布的缝隙漏进碗里,粗灰和木屑则被拦住。
她蹲在地上,一点点筛着灰烬,指尖被绢布磨得发红,灰屑钻进指甲缝里,洗都洗不掉,可她一点也不在意 —— 只要能得到细砂,这点苦算什么。
太阳从东边移到西边,修复室里堆了三碗筛好的细砂,温柠的膝盖蹲得发麻,手指也被细砂磨出了细小的伤口,渗着血丝。
她顾不上疼,取来一碗清水,把细砂倒进水里,轻轻搅动 —— 杂质会浮在水面,纯净的细砂则沉在碗底。
等水面平静下来,温柠小心地把浮在上面的杂质倒掉,再把碗里的细砂倒在绢布上晾干。
夕阳透过木窗,照在细砂上,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极了她在博物馆里用的上等解玉砂。
“终于成了。”
温柠松了口气,拿起一块晾干的细砂,轻轻抹在残佩的玉缝上,再用手指小心地揉搓 —— 细砂慢慢带走泥垢,玉缝里的刻痕一点点显露出来。
就在这时,修复室的门被踹开,一个侍卫走了进来,是萧策身边的贴身侍卫,叫秦风。
他瞥了眼桌上的细砂,又看了看温柠发红的手指,冷笑:“温吏目倒是清闲,殿下让你查残佩的秘密,你倒好,在这里玩沙子?”
温柠站起身,解释:“秦侍卫,我在提纯细砂,材料库不给细砂,我只能用火场的灰烬……借口!”
秦风打断她,走到桌前,拿起残佩看了看,“殿下说了,三日内,你必须找出残佩的秘密,若是找不出来,你这个修复室的差事,也别想当了!”
他把残佩扔回桌上,转身就走,门 “砰” 的一声关上,震得桌上的细砂都撒了一地。
温柠蹲下身,一点点把撒在地上的细砂捡起来,指尖的伤口碰到细砂,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可她看着桌上的残佩,眼神却更坚定了 —— 她不能丢了这份差事,更不能让萧策失望,否则,她在这深宫里,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夜色渐深,修复室里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温柠拿着一根发簪 —— 那是原主唯一的首饰,银质的簪尖己经发黑,却还算锋利。
她把残佩放在油灯旁,用簪尖轻轻挑着玉缝里剩下的泥垢,每挑一下,都格外小心,生怕弄坏里面的刻痕。
“出来了……” 温柠的心跳加速,簪尖挑出一块泥垢后,玉缝里露出一个 “介” 字的轮廓,是篆书!
她赶紧把油灯挪近,借着光仔细看 ——“介” 字的笔画清晰,刻得极浅,若不是用细砂清理过,根本看不见。
她继续挑着泥垢,一个字接一个字显露出来:“介子城隅”…… 当最后一个 “渊” 字出来时,温柠忍不住念出声:“介子城隅,金出九渊。”
这八个字,正是第一章里她隐约看到的密语!
就在她想把密语记下来时,窗外突然闪过一个黑影,速度极快,像是在窥伺修复室。
温柠立刻吹灭油灯,躲到门后,手里紧紧攥着那根发簪 —— 是李吏目的人?
还是冲着残佩来的?
黑影在窗外徘徊了片刻,没发现异常,便悄悄离开了。
温柠松了口气,重新点燃油灯,看着桌上的残佩和那八个篆书,心里又喜又忧 —— 密语找到了,可这 “介子城隅,金出九渊” 是什么意思?
萧策知道后,又会怎么做?
更让她担心的是,刚才的黑影,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把残佩藏进贴身的衣襟里,又把写着密语的纸条折成小块,塞进发髻里。
今夜,她得守着这修复室,守着这枚残佩,首到天亮。
油灯的光摇曳着,映着温柠疲惫却坚定的脸。
她知道,这枚残佩带来的,不仅是活下去的机会,更是一场她无法预料的风波 —— 而她,己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