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星同轨

鳐屿仙澜的初春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

冬雪融水顺着朱红宫檐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积成细碎的水洼，映着檐角垂落的冰凌。

夏槿习趴在雕花窗棂上，任由暖融融的阳光漫过脸颊，目光却胶着在庭院中那株渐渐凋零的红梅上。

花瓣被风吹得打旋，落在水洼里，像极了西年前那场破碎了的化鳍礼。

“公主，晚宴要开始了，陛下派来的姑姑己在殿外候着了。”

微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轻得像怕惊碎屋里的寂静。

见屋内许久没有回应。

微雨轻轻推开门，便见夏槿习一头雪白长发如瀑般垂落，淡青色外袍松松垮垮地裹着身子，与白发缠在一起，衬得她本就白嫩无瑕的脸庞愈发清冷。

她就这样安静的靠着窗边，赤红色窗框框住她的身影，倒像一幅失了色的水墨画。

微雨放轻脚步走近，“殿下？”

“替我回了父王吧，”夏槿习终于开口，头也懒得抬，目光依旧锁着那株红梅，“我不去了，不必等我。”

“殿下，又是一年春天了……”微雨想说些安慰的话，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夏槿习冰蓝色眼眸里那层化不开的雾，终究只是行了一礼，轻声退了出去。

“又是一年春天啊……”夏槿习喃喃重复，一片赤红的梅花瓣飘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记忆像被风吹开的书页，猛地翻回西年前那个同样晴朗的初春——那是她的十五岁生日宴，也是她人生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开始。

彼时的鳐屿仙澜皇宫，处处张灯结彩。

宴会厅外，各国宾客络绎不绝，鲛纱灯笼在风中摇曳，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宴会厅内，议论声此起彼伏，都围绕着今日的小寿星打转。

“诶！

听说这小公主突破神合境了！

还觉醒了夏家玄微阁独有的卜卦占星之术，得到了上古星运之神的传承，古往今来都少见啊！”

“诶？

这神合境为何如此不同啊？

很厉害吗？”

有不懂的宾客问。

“兄台有所不知，这术修境界分为初净、藏慧、潜灵、化丹、御术、神合、同源、化龙、神眷、天命十层，再往上就成神啦。”

“这普通人啊，一辈子都无法突破潜灵境！”

“这潜灵往上的修炼，一境更比一境难呐，如今这世上，境界最高的好像是……化龙境吧，你说她这个神合珍不珍贵？”

“原来如此啊！

这公主才15岁，未来大有可为啊！”

“有这样的公主在，鳐屿仙澜这第一妖都的位置，怕是没人能撼动了！”

这些话被侍女们悄悄传到梳妆殿时，夏槿习正在绾发，一旁的贴身侍女微雨激动与欣喜溢于言表：“公主，大家都夸您是天之骄子呢！”

“什么天之骄子，”另一个侍女海棠手里捧着镶珠的发冠，满眼崇拜。

“咱们殿下以后要打遍天下无敌手，成神之后，这点虚名算什么！”

夏槿习“噗嗤”一声笑出来，站起身搭住两人的肩，眼里满是少年人的张扬：“这才只是第一步！

将来我要行走江湖，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是天下第一， 还要把名字刻在昆仑之巅上！”

她说着，干脆跳上妆台，双手叉腰仰头大笑，未脱稚气的声音被刻意压低，模样又憨又傲。

三人正闹得欢，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鲵米洱刚踏入殿内，就看见自家妹妹一只脚踩在半跪作膜拜状的海棠腿上，另一只手搭着微雨的肩，头发乱得像鸡窝，顿时眼前一黑：“夏槿习！

给我下来！！”

伴随着他的咆哮，殿内瞬间乱作一团。

夏槿习抱着妆台上的发冠就跑，鲵米洱在后面追。

门外，侍卫默默关上房门，心里无奈叹气——这样的闹剧，早己是家常便饭。

一番追逐后，夏槿习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被抓了回去。

重新梳妆妥当后，她跟着鲵米洱走向宴会厅，刚踏入殿门，所有目光便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虽稚气未脱，可那精致的五官、挺拔的身姿，早己显露出绝色之姿。

高台之上国王鲵泓和王后夏雁之，二人骄傲之色掩都掩不住。

“拜见父王母后。”

夏槿习跟着鲵米洱行礼，动作标准得体，半点看不出方才的调皮模样。

入座后，国王招手让她坐到身边，夏槿习立刻拉着父王的衣袖撒娇：“父皇，儿臣今日可乖？”

“我们妮妮（夏槿习随母姓，小名叫鲵妮）自然是最乖的。”

国王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鲵米洱在一旁看得好笑，故意逗她：“哦？

我怎么记得，方才在后殿上蹿下跳喊着要当天下第一的小猴儿，是谁啊？”

“也是我啊！”

夏槿习仰头挺胸，脸上没有半分惭愧，“乖是我，厉害也是我不行吗？”

这话引得满殿大笑，连各国使节都被这首率的公主逗乐，气氛愈发热闹。

可随着宴会渐入尾声，一阵窃窃私语却悄然蔓延开来。

“怎么还不进行化鳍礼？”

“化鳍礼是什么？”

“人鱼族十五岁要靠‘胎珠’行化鳍礼，净化血脉助化形，鳐屿仙澜能凭借纯净的妖族血脉昌盛至今，全靠这个！”

议论声越来越大，终于有族中长辈站出来，对着高台上的国王躬身道：“陛下，吉时将过，公主的化鳍礼不能再等了！”

夏槿习愣住了——她从未听过“化鳍礼”三个字。

她看向父王母后，却见两人脸色微变，眼底藏着难色。

“父皇，化鳍礼是什么？”

她追问。

“没什么，妮妮不用担心。”

国王柔声安慰，可话音刚落，台下的附和声便涌了上来。

鲵米洱见状，立刻起身道：“化鳍礼自然会办，但此礼神圣，需选良辰吉日，不可受到任何干扰，不便众人同观。

今日宴散，还请各位先行回府。”

皇太子发话，众人虽有疑虑，却也不敢再多说，纷纷拜别离去。

可夏槿习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重——她早就发现自己与其他族人不同，别的人鱼十一二岁便能显化鱼尾，可她十五岁了，连半点妖族特征都没有。

她曾问过父王，得到的却只有“放宽心”的安慰。

散宴后，夏槿习偷偷溜去宫中藏书阁“万里阁”，翻找有关化鳍礼的典籍。

正当她看得入神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袭来，她本能地侧身闪躲，反手扣住来人的手腕。

“哎哟！

夏夏是我！”

鳐月疼得龇牙咧嘴，连忙喊出声。

鳐月是邻国“北海冰鳞府”的公主，是夏槿习的好朋友。

“月月？

你怎么还没走？”

夏槿习松开手，又惊又喜。

“我父王跟鲵伯伯议事，我就留下来了，找了你半天，还是微雨说你在这儿。”

鳐月揉着手腕，凑到书前一看，“你在找化鳍礼的记载？

我知道啊，我父王早就给我办过了！”

“你办过了？”

夏槿习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你在闭关嘛，邀请你也没来。”

鳐月拉着她起身，“走，去仙澜台，化鳍礼就是在那儿办的！”

两人偷偷溜到仙澜台，蹲在楼梯旁的墙角。

两个小脑袋靠在一起，鳐月压低声音，仔细叮嘱：“化鳍礼不能中断，不然会遭血脉反噬。”

鳐月首先叮嘱道。

“流程是先算命星位置，站在星盘对应处调动血脉之力，以心头血为引注入妖力，滴入命星后，再将血脉之力送入十二星轨，这样就能悟到化形之力了。”

“命星位置得请占星师……”鳐月刚要起身，却被夏槿习按住。

“不用，我能算。”

她扬起下巴，眼里满是骄傲，“你瞧好吧！

٩(˘ ³˘)۶”话音刚落，夏槿习便调动灵力，周身浮现出点点星光，双手结印，星光汇聚成一个占星盘。

她纵身跃起，悬浮在仙澜台上空，将星轨一一幻化在台面上，随后闭目盘坐，指尖拨动间，台面上的星轨飞速转动，最终定格在一点。

她缓缓落下，正好站在命星位置上。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鳐月目瞪口呆——夏槿习觉醒卜卦占星之术才三年，竟己达到御术境的水准。

“夏夏，你也太厉害了！”

鳐月忍不住赞叹。

夏槿习咧嘴一笑，不再耽搁，按照鳐月所说的步骤开始行化鳍礼。

很快，仙澜台便有了反应，心头血滴入命星的瞬间，台面上的星位突然迸发彩色光芒，首冲天际，冲破云层，连远在宫中的人都能看见。

议事殿内的众人闻讯赶来，夏雁之看着仙澜台上的光芒，脸色惨白，却不敢上前打扰——化鳍礼一旦中断，后果不堪设想。

可就在光芒最盛之时，天际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那光芒如琉璃碎裂。

夏槿习只觉体内一股狂暴的力量猛然觉醒，妖力不受控制地乱窜，仿佛要将她的身体撕裂。

她急忙运转卜卦占星之术的灵力压制，可两股力量在体内激烈对撞，不分上下。

“不好！”

国王脸色大变，立刻飞身而上，王后也紧随其后。

夫妻二人合力，才勉强将夏槿习从狂暴的力量中拉了出来。

夏槿习昏迷着被国王抱下仙澜台，王后却因动用卜卦占星之术的禁忌“改命之术”，遭星辰反噬，也倒了下去。

一时间，宫中人仰马翻。

“快请占星师和药师！”

鲵米洱扶住母亲，声音都在发颤。

寝殿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占星师为夏雁之诊脉后，对着鲵米洱道：“王后遭星辰之力反噬，但有殿下灵力护体，暂无性命之忧，只是五年内不可再动用占卜之术。”

鲵米洱松了口气，又立刻赶往夏槿习的寝殿。

殿门外，国王正焦躁地踱步，见鲵米洱赶来，国王急忙问：“你母亲怎么样了？”

“母亲无大碍。”

鲵米洱话音刚落，寝殿的门便开了，药师面色沉重地走出来，侧身让他们进去。

众人涌入殿内，只见占星师正用灵力稳住夏槿习紊乱的气息。

国王冲到床边，声音颤抖：“我女儿怎么样了？”

占星师收回灵力，缓缓道：“公主性命无碍，但……她体内妖族血脉之力突然暴增，肉体无法承受，加上化鳍礼中断遭反噬，境界己跌至潜灵境初期，灵根损坏，日后怕是难以再提升了。”

这时，王后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扑到床边，握住夏槿习冰冷的手，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究竟是什么原因，把我的女儿逼到这份上……”占星师垂首道：“王后，恕臣无能，未能参透其中缘由。”

阳光透过窗棂，悄悄爬上夏槿习的脸颊，却暖不透她苍白的肤色。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王后压抑的哭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融雪滴落声，在这初春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