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她！就是这个毒妇，往我们李家祖传的酱缸里投毒！”
“陈兰，我们李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我们！”
我被小叔子李伟一把推倒在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鲜血直流。
酱园里，几十口乌黑的大酱缸敞着口，刺鼻的酸腐味熏得人几欲作呕。
我丈夫李军扶着气到发抖的婆婆，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陌生。
我捂着流血的额头，看着眼前这群我视之如亲人的家人，只觉得荒谬又心寒。
我把他们当亲人，他们却把我当成一个随时可以献祭的外人。
十年前，我嫁给李军的时候，李家的“李记酱园”已经快要倒闭了。
那时候的酱园，只有三口快要见底的酱缸，和一身还不清的债务。
公公李老头是个老实本分的匠人，守着祖上传下的手艺，却不懂经营。我丈夫李军，性格更是随了他爹，懦弱没主见。
小叔子李伟，更是个游手好闲的混子，整天在外头惹是生非，欠了一屁股赌债。
我叫陈兰，是个孤儿。嫁给李军，不图他家钱财，只图他为人老实，能给我一个家。
新婚第二天，讨债的就堵上了门，把本就破败的家砸得稀巴烂。婆婆抱着我哭，说李家对不起我，让我跟李军离婚，别被这个无底洞拖累。
我摇了摇头，擦干婆婆的眼泪，对她说：“妈，从今天起，我就是李家的人。有难处，我们一起扛。”
那天起，我拿出了我所有的积蓄，那是我在南方打工攒下的血汗钱，先堵上了李伟的赌债窟窿。
然后，我跟着公公学做酱。
公公叹着气说：“这手艺，传男不传女，更不传外姓人。可老大李军没那天分，老二李伟不是那块料，你要是真想学，我就破例教你。”
我跪下给公公磕了个头。
我似乎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公公一点就透，不出半年，我就把李家那套复杂的“日晒夜露”古法制酱工艺学了个通透，甚至还能根据天气和湿度的变化进行改良。
我做的酱，颜色红亮，酱香浓郁，挂壁回甘。
我让李军去镇上唯一的饭店“福满楼”送了一小坛。
福满楼的王老板尝了一口，当即拍板，以后店里所有的酱都从我们这里进。
第一笔订单，我们赚了五百块。
那天晚上，我做了六个菜，开了一瓶酒。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婆婆喝着酒，哭了，说终于看到了盼头。
李伟也难得地没出去鬼混，吃着饭，含含糊糊地对我说：“嫂子，你真行。”
我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酱园好了，你们俩兄弟以后也能娶个好媳妇。”
我以为，我的真心能换来真心。
我把酱园当成自己的事业，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检查发酵的黄豆，搅动酱缸，观察日头。我的手因为常年接触盐和酱料，变得粗糙不堪，指甲缝里总是黑乎乎的。
李军心疼我，说：“太辛苦了，要不别干了。”
我笑着说：“不辛苦，看着酱园一天天好起来，我比什么都开心。”
在我的经营下，李记酱园的规模越来越大，从三口缸，变成了三十口。我们不仅成了福满楼的独家供货商，还把酱卖到了县里，市里。
家里的土坯房，换成了二层小楼。
我给游手好闲的李伟在酱园里安排了个“管事”的活，其实就是让他看着工人干活，每月给他开一份不低的工资，只希望他能安分下来。
我还托人给他说了个媳妇，彩礼钱、办酒席的钱，都是我从酱园的账上出的。
李伟结婚那天，喝得醉醺醺地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说：“嫂子，你就是我亲嫂子！以后谁敢说你半个不字，我李伟第一个不答应！”
我当时真的信了。
我以为，这个被我从泥潭里一次次拉出来的弟弟，是真的懂得感恩了。
我甚至觉得，我这个孤儿，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有爱我的丈夫，有尊敬我的弟弟，有疼我的公婆。
可我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
当更大的利益出现时，我所谓的“家人”，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出去，当成他们的垫脚石。
事情的起因，是一家叫做“金鼎”的食品公司。
他们是市里最大的调味品生产商，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们李记酱园的名声，派人来，说要出五十万，买断我们的制酱秘方。
五十万，在那个年代，是一笔天文数字。
婆婆和李军都动心了。
李伟更是两眼放光，仿佛那五十万已经揣进了他的口袋。
只有我，和沉默的公公，坚决反对。
公公说：“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能卖。”
我说：“妈，李军，这方子是我们的根。卖了方子，我们以后靠什么吃饭？这钱来得快，去得也快。”
李伟当场就跟我翻了脸：“你一个外姓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这是我们李家的东西！我想卖就卖！”
我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全家人的面，说我是“外姓人”。
我看着李军，希望他能为我说句话。
可他只是低着头，小声嘟囔：“小伟，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那语气，轻飘飘的，没有丝毫维护我的意思。
我的心，在那一刻，凉了半截。
那次买卖，因为我和公公的坚持，最终没有谈成。
但这件事，却像一根刺，扎在了李伟心里，也扎在了我们这个家中间。
从那天起，李伟看我的眼神就不对了。他不再喊我嫂子，而是连名带姓地叫我“陈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怨恨。
他开始变本加厉地从酱园的账上拿钱，今天说朋友结婚，明天说兄弟住院，我知道他都是拿去赌了，但为了家庭和睦，我都忍了，想着他总有一天会回头的。
我丈夫李军，则成了锯了嘴的葫芦，每天除了在酱园里干点力气活，就是沉默。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我常常在深夜里惊醒，看着身边熟睡的他，感到一阵阵的陌生和恐慌。
我拼尽全力维系的这个家，似乎正在一点点地分崩离析。
而真正的崩塌，来得猝不及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