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尚书是我亲爹。
因为我娘是罪臣之后,身份低微到都不能入府当个侍妾,所以哪怕生了孩子也得不到个名分。
在我三岁的时候,夫人派了几个婆子闯进了我和我娘住的外宅。
她们不光把我抱走,还连夜将我娘送出了城。
爹下朝回来看到我,似乎不那么高兴。
对着夫人问了句你把她接来作甚?夫人面无表情,只管喝茶。
以后欢儿嫁人总要有个帮手。
自幼养在身边的才能放心。
他们草草的几句话,就要决定了我的一生。
我想,他们说这些的时候毫不避讳,是因为觉得我才三岁,应该不会记得。
可惜,我不光记住了他们说的。
我还记住了娘之前对我说的,别学娘,别做妾……1这些年来,我便以尚书夫人远房亲戚的身份在府里住下,不光与小姐同吃同住,还一同接受女先生的教诲。
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香道茶艺,我都比小姐学得还要更加仔细。
自我入府后一直藏拙,陪伴小姐的时候也算是老实本分。
夫人虽有过疑心,但还是没有太过提防着我。
直到前年,太后耄耋之年。
皇上为了给太后解闷,也为了当一回月老给诸位公子王孙选一选妻室。
借着太后大寿的机会在御花园里办了个赛诗会。
京中适龄女子均应邀出席,夫人担心小姐自己难以应对,便让我一同前去。
在这场赛诗会上,我竟一举夺魁。
不仅得了太后的赏赐,还被皇上赞为第一才女。
回到尚书府,我略过夫人对我的满腔怒火,径直走进了爹爹的书房。
他见进来的人是我,神色明显不耐烦。
爹爹。
我跪在书桌前,我也是您的女儿。
说罢,我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紧接着额头狠狠地叩在地上。
他并没有回应我所说的话,也没有让我起身。
我不知道尚书大人是怎么走出书房的,也不知道他去和夫人说了什么。
我在书房跪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夫人气势汹汹地推开书房门给了我一巴掌。
甩下一句这些年,算我看走了眼。
不可胡来。
在夫人第二个巴掌落到我脸上之前,尚书大人终于姗姗来迟。
我知道,这一局,我赢了。
我与我娘八分相似的脸时刻提醒着他我才不是夫人的远房表亲,而是他造下的孽种。
积攒到昨日,被那句爹唤起了尚书大人一丝动容。
更何况,正如昨天我所说的我也是他的女儿。
陆欢怡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学都不过平平。
而我,却成了圣上亲封的第一才女。
舐犊之情再加上权衡利弊,尚书大人心中的天平向我倾斜了一下。
但也仅仅只是倾斜了那么一下。
你也马上及笄,顶着表小姐的名分住在府里多少还是有些不便。
南巷还有处院子,今日就搬过去吧。
日后京中贵女的雅会上,切记你仍是尚书府的表小姐,凡事还是要多多帮着你妹妹些才好。
2才搬到南巷不足三日,宫里竟派人前来传旨说皇上诏我入宫。
传旨的公公说:恭喜姑娘好事将近。
我跟着他,一路心怀忐忑地进了宫。
。
唯恐皇帝要将我纳入后宫。
即使是后宫妃嫔,也不过是妾。
直到看见眼前慈宁宫的牌匾,我才松了口气。
原是我在赛诗会上的表现了太后的眼,前日皇上来请安的时候,她老人家随口说了句若能诏宋姑娘进宫陪伴哀家几日也是好的。
当今圣上重视孝道,听太后这样讲随即下旨诏我入宫。
我在太后宫里待了十日,使出了浑身解数只为了讨太后的欢心。
而我不在的这十日里,尚书府的表小姐脸上顶着一个红掌印搬走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于是,表小姐勾引尚书大人未遂的风流韵事被编进了画本子,经说书先生的嘴传遍了京城。
不用猜都知道,此等蠢事是谁的手笔。
她竟然觉得坏了我的名声,就能绝了皇帝赐我良缘的心思。
却不想在上位者眼里,我的身世并不能帮助他稳固前朝安抚臣心。
我自然无需解释。
午后时分,太后的赏赐如流水般进了南巷的小院。
第二日一早,皇上亲笔所写的德才兼备的牌匾也被悬在了正堂之上。
天子既是正道,皇帝和太后自然不会赏识错了人。
流言不攻自破。
自那以后,我成了慈宁宫里的常客,也终于顶着宋清月这个名字在京中有了一席之地。
不过我知道,仅仅靠太后的新鲜感,还是很难让我完成娘的嘱托。
别学娘,别做妾只是前半句。
而后半句是给你的孩子,争个好出身!3不过依托着太后的赏识,我得以频繁出入于名门闺秀的雅集之中。
也坐稳了第一才女这个称号。
但那些世家小姐看我的眼神里还是有着藏不住的轻视。
没有家世,我的这些伎俩在她们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
无论是太后、皇上还是其他人都不够把我当成个逗乐的玩意儿罢了。
这些我自然清楚,可是我也只是想在这新鲜感还没褪去之前给自己谋个出路而已。
只不过在成功将自己嫁出去之前,一位不速之客翻进了我的院子。
我在进屋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异样的香气。
这股香气不同于京中女子近期流行的花果香,而是男子身上才会用的木香,于是我猜测许是哪位小公子来寻些***。
只要处理妥当,就不会伤到我的性命,也不会毁了我的声誉。
偷偷进到女子的闺房,可不是君子所为哦。
我坐在梳妆台前,边卸下耳环边说。
果然,从卧榻旁边的幕帘里走出来了一个人。
我本来也不是君子。
见被发现,他径直走到我面前,我是来拜师的。
竟然是个女子!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该去书院找位先生。
我这可没什么能教给你的。
你不是第一才女吗?那人情绪颇为急切,双手紧紧扣住我的肩膀,脸庞也凑近了几分,我就是想来跟你学,怎么才能当个大家闺秀的!大家闺秀?我?我心中苦笑,若我是真的大家闺秀,还用这般筹谋吗?不过这人倒是有趣。
那你倒是自报家门呀,你是谁?为什么要当个大家闺秀?学习的话,总要给些束脩吧。
你能给我什么?说着,我挣开她的手,还有,既然是来拜师的,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来?如此卑劣行为,让我怎能信你?显然,她被我一连串的发问问得有些懵。
回过神来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符牌,上面刻着一个胡字。
在下胡北漠,镇西将军胡云天是我爹。
她退后两步,向我抱拳行礼,这次回京是因为皇上曾把我指婚给荣国公府。
可前日一见荣国公世子,说我粗俗不堪,还伙同他娘闹着要退婚!胡北漠噼里啪啦说了很多。
我从胡北漠的话里拼凑出来了完整的信息——她生在边关,长在军营。
母亲早逝,父亲又是个只会领兵打仗的男人。
因此自幼只学了拳脚功夫和兵法战略,女儿家该学的那些东西却是一样都没接触过。
早些年,皇上将她指婚给了荣国公的世子。
如今胡北漠也即将及笄,皇上便派人接她提前回京准备婚事。
初次见面,荣国公夫人和世子虽当时没有说什么,但是等她离开后却到处说她粗俗不堪,难登大雅之堂。
更是说要在胡将军回京的时候一同面圣求皇上取消当年指婚之事。
胡将军回京,就在半年之后。
我虽然不在乎是不是真的退婚,可是他们这么做,我胡北漠不要面子吗?她说得倒是义愤填膺,宋姑娘,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你想要什么,随便讲!胡北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要我能给得起的!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我自己的婚事都难有个着落,又何必去为她人做嫁衣呢?因为荣国公夫人夸过你啊!胡北漠有些着急,她说,若是北漠有宋姑娘一半的知书达理就好了。
她还说,你就是亏在家世不明上。
我何尝不知道我亏在哪里?还用得着胡北漠特意来戳我心窝吗?见我面色不善,胡北漠立刻补充道,我这就给我爹写信,让他去跟陆尚书讨了你!你就是我们将军府的大小姐,我当老二。
我倒要看看谁还敢轻视了你去!胡北漠倒是个说干就干的爽快性子。
还未等我答允,转身便去书案旁,洋洋洒洒几笔就写好了一封家书。
她将墨迹未干的信纸递给我,看看?胡北漠写的是一笔行云流水的草书,而不是京中女眷流行的簪花小楷。
我明儿一早就叫人快马加鞭将这封信送给我爹。
你放心吧,我爹最听我的话了。
说起胡将军,胡北漠眼睛像天上的星辰般一闪一闪,满是崇拜。
我应该是被她眼里的星光照得恍惚了,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教她做大家闺秀的事。
4胡北漠也不见外,我头天晚上答应了她,她第二天就背着一个包袱住了进来。
当然,也是夜里。
我问她为何不在白天行动。
其实我是心有介怀的,我怕她同旁人一样瞧不起我。
胡北漠咧嘴一笑,要是被荣国公府知道我因为他们几句话就要学规矩,多丢人!边关的风吹得她一张小脸黢黑,可是她笑得却如此光鲜夺目。
与胡北漠相处几日后,我意识到要在半年内将胡北漠***成大家闺秀有多困难。
我问她绣工如何,她满脸自信。
可是她将针线当暗器使,绣出的鸳鸯像两只斗鸡。
她见我抚琴,说也想试试。
可是刚碰到琴,琴弦被她弹断三根,琴声如战鼓轰鸣。
看到天上南归的大雁,我忍不住感叹一句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她瞪大了双眼看着我,山还能衔来月亮?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她自顾自继续说,清月,我想吃烤大雁了……相处了半个多月,常常将我气得跳脚。
胡北漠见我气恼倒也不急。
只顾着嬉皮笑脸,清月姑娘,你现在可一点都不大家闺秀了诶!直到她收到邀请她参加乐安县主举办赏月宴的拜帖,方才如临大敌。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胡北漠小驴拉磨似的在院子转圈,我看着都头昏。
清月,我的好清月,你可一定要陪我一起去啊。
胡北漠突然冲到我身边,抓住我的衣袖使劲儿晃,求你了,只有你能帮我了。
看着她这副火烧眉毛的样子,我却无可奈何。
可我没有收到请帖呢,怎么陪你前去?我的身份就算顶着第一才女的称号,也是入不得乐安县主的眼的。
她举办的雅会,自然不会邀我前往。
你是我的女伴啊!胡北漠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