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蜷缩在铺着茅草的木板床上,指尖死死掐着掌心的冻疮,试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三少爷,求您用些粥吧。
"十二岁的丫鬟小蝶捧着豁口陶碗跪在床前,碗里漂浮着几粒脱壳不净的黍米,"再不吃东西,您真的熬不过这场倒春寒了。
"林枫混沌的视线里,小蝶补丁摞补丁的袄裙与记忆中母亲临终前的那件衣裳重叠。
三天前他在这具羸弱的身体里苏醒时,后脑的钝痛与心肺间火烧般的窒息,都提醒着他从现代车祸现场到这座大梁朝林府的诡谲际遇。
"砰!
"门扉被踹开的巨响惊得小蝶摔了陶碗,褐色的粥液在青砖地上蜿蜒成扭曲的蛇形。
林承泽紫貂大氅上金线绣的麒麟在雪光中泛着冷芒,这位林家嫡长子用鹿皮靴碾着地上的碎陶片,嘴角噙着毒蛇般的笑意。
"听说三弟前日跌进荷花池,为兄特意送来上好的金疮药。
"他抬手将药瓶掷向床榻,白玉瓶身在林枫额角撞出青紫,"可惜啊,当年你娘偷了主母的翡翠镯投井自尽,怎么没带着你这野种一起走?
"林枫喉间涌上腥甜。
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在刺痛——六岁那年,母亲被诬陷偷盗,寒冬腊月赤着脚被拖到祠堂,三寸长的铁钉穿透她脚踝钉在地砖上。
那夜井水溅起的涟漪,成了原主十年噩梦的起点。
"大少爷,三少爷真的病得厉害......"小蝶话未说完,就被林承泽的随从反剪双臂按在墙上。
粗粝的墙面磨破少女细嫩的脸颊,血珠渗进砖缝里开出妖异的梅。
林枫撑着床沿缓缓坐起,单薄的中衣下凸起的肋骨随着喘息起伏。
他凝视着林承泽腰间晃动的羊脂玉佩,突然想起穿越前在拍卖行见过的同款古玉——那是嘉德春拍第39号拍品,成交价480万。
"大哥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沙哑的嗓音让屋内骤然寂静,"父亲上月刚升任户部侍郎,大哥这麒麟纹的紫貂氅衣,用的是辽东岁贡的雪貂皮吧?
"林承泽脸色骤变。
大梁律例,西品以下官员家眷禁用贡品。
林枫垂眸掩住眼底寒芒,他记得户部档案记载,今春辽东雪灾,贡貂数量较往年少了三成。
"你胡吣什么!
"林承泽抬脚要踹,却被匆匆赶来的管家拦住。
门外不知何时聚了看热闹的旁支子弟,指指点点的私语声里夹杂着"贡貂""御史台"等字眼。
当夜,林枫被挪进了有炭盆的厢房。
小蝶捧着新领的银丝炭又哭又笑:"三少爷怎知大少爷氅衣的来历?
""因为我在他们烧掉的旧书堆里,见过永昌三年的贡品单。
"林枫将冻僵的手伸向炭盆,跃动的火光在他眼底投下幽深的影子。
那本被老鼠啃噬的账册,此刻正躺在他贴身的暗袋里——上面不仅有贡品记录,还有林府这些年克扣军饷的证据。
三日后,城东诗会。
林枫裹着借来的灰鼠皮大氅踏入梅园时,正在吟诗的太傅之子周文衍顿了顿,白玉酒盏在指尖转了个讥诮的弧度:"这不是林家那个连《千字文》都背不全的......""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林枫径自走到尚未结冰的砚池前,执笔蘸墨。
这是他穿越后第一次公开露面,笔尖悬在宣纸上方三寸,能听见西周此起彼伏的嗤笑。
"寻常一样窗前月——"周文衍故意拉长声调,围观人群爆发出哄笑。
去年重阳诗会,原主就是卡在这句上,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林枫笔走龙蛇,狼毫在洒金笺上刮出沙沙轻响:"才有梅花便不同。
"满园寂静中,雪粒子落在纸面的声响清晰可闻。
刚从马车下来的国子监祭酒谢蕴之疾步上前,待看清纸上墨迹,手中暖炉"当啷"坠地。
"好一个才有梅花便不同!
"老人颤抖的手抚过力透纸背的字迹,"这转合处的灵气,这以梅喻人的巧思......"他突然攥住林枫手腕,"小子,这诗后半阙何在?
"林枫望着枝头抱雪的寒梅,想起杜甫在成都草堂写《客至》时的困顿。
他缓缓抽出衣袖,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中躬身行礼:"学生斗胆,此诗后半阙当属十年后。
"谢蕴之瞳孔剧震。
当晚,林府正堂的铜烛台第一次为庶子点亮。
林枫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听着父亲林晏之罕见的温言询问,目光却穿过雕花窗棂,望向库房方向——那里堆着三千斤受潮的陈米,正是他计划中第一桶金的来源。
更深露重时,林枫摸出枕下藏着的《齐民要术》残卷。
泛黄的纸页间,他用炭笔写满蝇头小楷:蒸馏法提纯、蜂窝煤制法、晒盐工艺......这些字迹在月光下宛如一道道封印,只待东风起时,便要搅动这王朝的万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