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风吹过田间弯弯的小路，付子瑞坐在妈妈电瓶车的后座上，两眼无神地扫着路两旁的玉米，玉米已经很高了，完全遮挡了他的视线，不过，玉米田之外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是玉米田。
路有些颠簸，子瑞一边不断伸手试图揪一根狗尾巴草，一边在鼻腔里哼出一个声音，随着路的颠簸，声音会有不断的变化，他觉得这很有意思。在他揪到了三根草之后，妈妈把他送到了学校门口。
电动车还没停稳，他双脚一撑下了车，抓起电动车踏板上的大书包，匆匆向学校跑去。
“好好念书！”妈妈一边喊，一边调转车头。
“哦。”子瑞头也不回，攥着三根狗尾草跑进了学校。
今天是英语早读，英语老师姓余，矮矮胖胖的，四十来岁，平时总是穿黑衣服，所以大家都叫他“黑鹰”，也是子瑞的班主任，是个很严厉的老师。
余老师正抱着胳膊在教室门口“迎接”同学们。子瑞不急不慢地走过去。
“作业！”余老师毫无表情地吐出俩字。
子瑞低头，不说话。
余老师头向身后的窗台摆了一下。
子瑞走到窗台前，熟练地拿出课本，作业本，铅笔盒，自然地好像那窄窄的窗台才是他的书桌。
他偷偷瞥了一眼黑鹰，黑鹰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根本没看他。子瑞往教室里扫了一眼，王浩宇正冲他挤眉弄眼，子瑞用课本挡着，冲王浩宇竖了个中指。王浩宇刚要竖个中指反击，一个粉笔头准确地砸到了他的头上，王浩宇一哆嗦，头也不敢回，立马坐正，身后余老师的那张脸，已经跟他穿的衣服一个色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到齐，窗台上又多了两个同学，付梓轩和王昊瑞也没完成作业。付子瑞左手伸进衣兜，揉捏着早上在路上揪的三根狗尾草，草种子掉落了一些，像小米，他想把所有的种子都搓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只是觉得这样做很有意思，远比在作业本上写字有意思。
余老师皱着眉头，在教室里转来转去，他一会纠正一下学生课本上笔记的错误，一会纠正一下学生读单词的错误发音，一个早读，很快就过去了。
“你三个，老规矩，作业不写完课间就哪也别去！”余老师走出教室，还是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对那三个学生说。
办公室里已经来了两三个老师，正在各自忙碌着，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余老师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咋了余老师，大早上的愁的啥呀？”高老师一边泡着自己的菊花茶，一边问。高老师是个三十来岁的女老师，因为喜欢喝奶茶，大家干脆叫她“高乐美”。
“还能有啥，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那几个‘坚贞不屈’的学生呗。”李老师头也不抬。李老师刚五十岁，很仔细的一个人。
“嗯。”余老师也没张嘴，实在是没什么心情。
“小余啊，要尊重学生的差异，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能上大学。”李老师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
“笨不要紧，不能懒啊。”余老师无奈地坐在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
高乐美笑了笑，“我们啊，还是达不到李大师的境界，这点事就是想不开。”
正说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女老师推门进来，“谁想不开啊？出啥事啦？”
“张姐，榆木又有疙瘩了。”高乐美嘻嘻哈哈地说着。
张姐看了一眼余老师，“我估计也是这个榆木疙瘩，人家专家都说了，‘让花成花，让树成树’，你这样你累，孩子也累啊。”
“让花成花，让树成树，让粑粑成粑粑吗？”余老师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大家一听，都哈哈笑起来。
余老师却没心情笑，他已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连哄带吓唬的，甚至还用过戒尺抽过学生的手心，叫过家长，一点效果也没有。
“余老师，你来一下。”赵校长推开门，冲着余老师点了一下头。
余老师应了一声，看了看还在启动的电脑，向校长办公室走去。
“坐下坐下。”赵校长扔给余老师一根玉溪，余老师也不客气，掏出打火机点着，吸了一口。
“这学期的优质课评选快开始了，你准备准备，争取得个奖，好评职称啊，你看你教龄也不算短了，到现在还是个二级教师。”
“哦，唉，这么忙，哪有空捣鼓那个啊。”余老师狠吸了一口烟。
“兄弟，你怎么分不清轻重呢，你这个情况在这摆着呢，现在政策放宽了，咱农村教师可以评基层职称，有名额了，去年咱学校四个够条件的，三个评上了，就你没评上，还不是因为没荣誉，你但凡有个县级的荣誉也评上了，你看你现在，工资跟那三个差五六百，那个小洪，上班比你还晚两年呢……”
“知道了赵校长，我好好准备一下。”余老师站起身要走。
“好好准备吧，对了，那个推普周的活动总结你弄咋样了，别忘了，明天要交材料。”
“嗯，今天弄完。”
“啊，还有个事……”
余老师半个身子已经到了门外，又转过身看着赵校长。
“那个，学生啊，尽量不要往教室外撵，有些家长有意见，再说，也不合规。”
余老师楞了一下，“哦”了一声，出了校长办公室。
电脑已经打开，余老师在桌面上点了一下鼠标右键，屏幕上鼠标的位置变成了一个旋转的圆圈，余老师摊开作业，批改了两本，电脑终于有了反应。放下作业，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余老师敲下一串拼音，电脑根本没有反应，然后余老师继续批改作业，过了半天，那个文档的中文名字一个一个地蹦完——公主屯乡南付庄小学推普周活动总结。
这个电脑和余老师配合如此默契，竟然不像是一台卡顿的老古董，而是一个温柔和蔼的老朋友，而余老师也能每次准确输入一串拼音，然后慢慢等待这串拼音变成汉字，不出现任何错误。
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余老师就一边批改作业，一边完成了这个总结，图文并茂，有条有理。类似工作余老师已经轻车熟路了，无非就是黑板报，手抄报，演讲比赛，主题班会，宣传标语，各种活动都已经拍好了照片，今年没有的就用去年的，去年没有的就到网上搜一下，马马虎虎就能糊弄过去，反正也没人看。
他有点后悔去年弄这个材料的时候没有认真保存，结果现在找不到了，如有能找到，只改一下时间就能交差了。
在余老师批改作业杜撰材料的时候，高老师正在六年级（1）班上数学课。
“同学们来看第三题，‘明天下雨’，这句话是可能还是不可能啊？”
“不可能。”同学们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齐声回答。
“为什么不可能？”高乐美瞪着同学们。
“因为，因为……”有些学生小声咕哝，看看窗外，看看老师，好像老师在问一件很幼稚的事。
“哪位同学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明天下雨’这个事是不可能发生的？”高老师左手拿着课本，右手高高扬起，适宜同学们举手。
同学们互相看了看，稀稀拉拉举起了两三只手。
“可能吧……”墙边传来一个不大自信的声音。
“谁说可能，你来说说，为什么是可能？”高老师有点高兴了。
墙边的付高超站起来，“因为，天气预报有时候不准。”
高老师忍不住笑起来，但是同学们都一本正经的样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同学们……”高老师突然停住了，脸一下拉得老长，紧紧地盯着前排的付子瑞，付子瑞正仔细地研究着那三根狗尾草，种子早就掉光了，毛也没几根了，根本不像狗尾巴，倒是像猪尾巴，他正一根一根地往下揪草上的毛。可能也觉察出有什么不对，抬起头看向老师。
“啪！”
高老师把课本摔了讲桌上，“不会还不认真听，摆弄的啥，给我！”
子瑞不情愿地把三根快没了毛的狗尾草递给老师。
“你先给我到后面站着去，下课后拿着这玩意去找你班主任！”高老师把那三根草摔给了付子瑞，在同学们吭哧吭哧的笑声中，付子瑞走到教室后面去罚站。
下课了，第二节是英语课，余老师把材料发给了乡教委的赵主任，抱起看完的作业，正要往教室里走，付子瑞低着头走过来，站到老师跟前不动了。
“咋了？你不去补作业，干啥来了？”
付子瑞不说话，拿着三根没毛的狗尾草，递给余老师。
“你干啥？我又不是牛，你给我草干啥？”余老师越发纳闷。
“说啊，上课那本事呢？”高老师气哼哼地说。
结果余老师越问，付子瑞越是不说话，眼瞅着快上课了，余老师也不问了，“中午你妈来接你的时候，我得跟她聊聊，你放学的时候先不要走。咱回去上课。”
付子瑞像个老鼠，转头跑了。
余老师一边走一边郁闷，这又是哪个家长告的状呢？是告到了校长这里，还是告到了乡了，不会是县里吧？
“唉！”余老师狠狠叹了口气，推开了教室的门。
“马上就月考了，有些同学一天到晚心不在焉，一点学习的心思都没有，你是给我学的吗？”余老师越说越来气，看着低着头的学生们，他忽然心里一惊：我这句话是怎么冒出来的？他小时候听过无数次“你是给我学的吗”，老师对他说过，爸妈也对他说过，他当时听到很不服气，“我就是给自己学的，你管这么多干嘛！”他愣住了，甚至一滴汗已经在额头酝酿出来，越来越大，终于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淌到了脸颊，他上学时挨过的无数次批评像无数个轻重不一的巴掌，噼里啪啦地扇在了他的脸上。还好，热得发烫的脸颊，一会就把这滴汗烤干了。
余老师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孩子们，这节课我们要学习一个很有用的句子，我们一起认真，把它学会，好不好？”
“好——”孩子们抬起头，认真地回应着。
下课了，孩子们这节课表现不错，余老师也感觉很充实，“唉，小孩子！”
中午放学的时候，六（1）班的学生排着参差的队伍，哼哼唧唧地背诵着古诗往校外走，余老师跟在后头，他拉着付子瑞的手。
“这回你是跑不了的，再说，你上午跑了，下午你还得回来上学啊，我也不跟你妈说别的，就让她督促这你学习，你不要害怕。”
付子瑞也不抬头，翻着两只眼睛往人群里瞟。
付子瑞的妈妈老远就看到了余老师拉着子瑞的手，“这个小塞子，真奶贝愁死了。”像是缓解羞愧的情绪，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旁边的人说话。
“孩子嘛，哪有那么省事的。”旁边一个家长善意地劝解着。
“余老师，孩子又作业啦？”子瑞妈妈不好意思地迎过来。
“他又没写作业！”“他老是不写作业！”旁边的学生看笑话一般叽叽喳喳着。
余老师看着子瑞妈妈晒得黝黑的脸，作为这个尴尬场景的制造者，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事，就是这个作业不能按时完成，想跟你说说多管管他。”余老师拍了拍付子瑞的肩膀，“挺聪明的孩子，就是不大勤快。”
“他不听话老师你揍就行，使劲揍，放心不赖着你。”子瑞妈妈一脸郑重。
“现在不兴体罚孩子了，要多教育。在家……”
“这孩子总是给老师添麻烦，我没文化，也教不了他，他爸爸又不在家，管不了他，老师你揍就行，没事。”子瑞妈妈打断余老师的话。
余老师抬头向远处看了一眼，王浩宇坐在他爷爷的三轮车里正冲付子瑞做鬼脸，看到老师发现他了，赶紧转过头，回家了。
“你家的情况我知道，不用你教他，每天监督完成作业就行，每天什么作业咱都发班级群里，你看一眼检查一下，对错不用管。”
“好嘞余老师，我检查，让他写。”子瑞妈妈痛快地答应着。
“嗯，好，赶紧回家做饭吧，晌午了。”
“好嘞余老师，你快忙吧。”
“好，再见。”余老师摆了摆手，回学校了。
付子瑞坐在电瓶车的后座，右手抠着左手拇指的指甲，低着头，没有心思去揪路边的狗尾草了。
“你个小塞子，你不好好学习，老师又找我，守着那么多家长让我丢人，你等我回家再揍你！”
子瑞妈妈的骂声在那条弯弯的小路上不停散落，像狗尾巴草的种子落入子瑞衣服口袋的缝隙里，散落在子瑞的心里，再也不会出来。
路有些颠簸，子瑞一边不断伸手试图揪一根狗尾巴草，一边在鼻腔里哼出一个声音，随着路的颠簸，声音会有不断的变化，他觉得这很有意思。在他揪到了三根草之后，妈妈把他送到了学校门口。
电动车还没停稳，他双脚一撑下了车，抓起电动车踏板上的大书包，匆匆向学校跑去。
“好好念书！”妈妈一边喊，一边调转车头。
“哦。”子瑞头也不回，攥着三根狗尾草跑进了学校。
今天是英语早读，英语老师姓余，矮矮胖胖的，四十来岁，平时总是穿黑衣服，所以大家都叫他“黑鹰”，也是子瑞的班主任，是个很严厉的老师。
余老师正抱着胳膊在教室门口“迎接”同学们。子瑞不急不慢地走过去。
“作业！”余老师毫无表情地吐出俩字。
子瑞低头，不说话。
余老师头向身后的窗台摆了一下。
子瑞走到窗台前，熟练地拿出课本，作业本，铅笔盒，自然地好像那窄窄的窗台才是他的书桌。
他偷偷瞥了一眼黑鹰，黑鹰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根本没看他。子瑞往教室里扫了一眼，王浩宇正冲他挤眉弄眼，子瑞用课本挡着，冲王浩宇竖了个中指。王浩宇刚要竖个中指反击，一个粉笔头准确地砸到了他的头上，王浩宇一哆嗦，头也不敢回，立马坐正，身后余老师的那张脸，已经跟他穿的衣服一个色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到齐，窗台上又多了两个同学，付梓轩和王昊瑞也没完成作业。付子瑞左手伸进衣兜，揉捏着早上在路上揪的三根狗尾草，草种子掉落了一些，像小米，他想把所有的种子都搓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只是觉得这样做很有意思，远比在作业本上写字有意思。
余老师皱着眉头，在教室里转来转去，他一会纠正一下学生课本上笔记的错误，一会纠正一下学生读单词的错误发音，一个早读，很快就过去了。
“你三个，老规矩，作业不写完课间就哪也别去！”余老师走出教室，还是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对那三个学生说。
办公室里已经来了两三个老师，正在各自忙碌着，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余老师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咋了余老师，大早上的愁的啥呀？”高老师一边泡着自己的菊花茶，一边问。高老师是个三十来岁的女老师，因为喜欢喝奶茶，大家干脆叫她“高乐美”。
“还能有啥，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那几个‘坚贞不屈’的学生呗。”李老师头也不抬。李老师刚五十岁，很仔细的一个人。
“嗯。”余老师也没张嘴，实在是没什么心情。
“小余啊，要尊重学生的差异，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能上大学。”李老师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
“笨不要紧，不能懒啊。”余老师无奈地坐在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
高乐美笑了笑，“我们啊，还是达不到李大师的境界，这点事就是想不开。”
正说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女老师推门进来，“谁想不开啊？出啥事啦？”
“张姐，榆木又有疙瘩了。”高乐美嘻嘻哈哈地说着。
张姐看了一眼余老师，“我估计也是这个榆木疙瘩，人家专家都说了，‘让花成花，让树成树’，你这样你累，孩子也累啊。”
“让花成花，让树成树，让粑粑成粑粑吗？”余老师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大家一听，都哈哈笑起来。
余老师却没心情笑，他已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连哄带吓唬的，甚至还用过戒尺抽过学生的手心，叫过家长，一点效果也没有。
“余老师，你来一下。”赵校长推开门，冲着余老师点了一下头。
余老师应了一声，看了看还在启动的电脑，向校长办公室走去。
“坐下坐下。”赵校长扔给余老师一根玉溪，余老师也不客气，掏出打火机点着，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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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唉，这么忙，哪有空捣鼓那个啊。”余老师狠吸了一口烟。
“兄弟，你怎么分不清轻重呢，你这个情况在这摆着呢，现在政策放宽了，咱农村教师可以评基层职称，有名额了，去年咱学校四个够条件的，三个评上了，就你没评上，还不是因为没荣誉，你但凡有个县级的荣誉也评上了，你看你现在，工资跟那三个差五六百，那个小洪，上班比你还晚两年呢……”
“知道了赵校长，我好好准备一下。”余老师站起身要走。
“好好准备吧，对了，那个推普周的活动总结你弄咋样了，别忘了，明天要交材料。”
“嗯，今天弄完。”
“啊，还有个事……”
余老师半个身子已经到了门外，又转过身看着赵校长。
“那个，学生啊，尽量不要往教室外撵，有些家长有意见，再说，也不合规。”
余老师楞了一下，“哦”了一声，出了校长办公室。
电脑已经打开，余老师在桌面上点了一下鼠标右键，屏幕上鼠标的位置变成了一个旋转的圆圈，余老师摊开作业，批改了两本，电脑终于有了反应。放下作业，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余老师敲下一串拼音，电脑根本没有反应，然后余老师继续批改作业，过了半天，那个文档的中文名字一个一个地蹦完——公主屯乡南付庄小学推普周活动总结。
这个电脑和余老师配合如此默契，竟然不像是一台卡顿的老古董，而是一个温柔和蔼的老朋友，而余老师也能每次准确输入一串拼音，然后慢慢等待这串拼音变成汉字，不出现任何错误。
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余老师就一边批改作业，一边完成了这个总结，图文并茂，有条有理。类似工作余老师已经轻车熟路了，无非就是黑板报，手抄报，演讲比赛，主题班会，宣传标语，各种活动都已经拍好了照片，今年没有的就用去年的，去年没有的就到网上搜一下，马马虎虎就能糊弄过去，反正也没人看。
他有点后悔去年弄这个材料的时候没有认真保存，结果现在找不到了，如有能找到，只改一下时间就能交差了。
在余老师批改作业杜撰材料的时候，高老师正在六年级（1）班上数学课。
“同学们来看第三题，‘明天下雨’，这句话是可能还是不可能啊？”
“不可能。”同学们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齐声回答。
“为什么不可能？”高乐美瞪着同学们。
“因为，因为……”有些学生小声咕哝，看看窗外，看看老师，好像老师在问一件很幼稚的事。
“哪位同学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明天下雨’这个事是不可能发生的？”高老师左手拿着课本，右手高高扬起，适宜同学们举手。
同学们互相看了看，稀稀拉拉举起了两三只手。
“可能吧……”墙边传来一个不大自信的声音。
“谁说可能，你来说说，为什么是可能？”高老师有点高兴了。
墙边的付高超站起来，“因为，天气预报有时候不准。”
高老师忍不住笑起来，但是同学们都一本正经的样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同学们……”高老师突然停住了，脸一下拉得老长，紧紧地盯着前排的付子瑞，付子瑞正仔细地研究着那三根狗尾草，种子早就掉光了，毛也没几根了，根本不像狗尾巴，倒是像猪尾巴，他正一根一根地往下揪草上的毛。可能也觉察出有什么不对，抬起头看向老师。
“啪！”
高老师把课本摔了讲桌上，“不会还不认真听，摆弄的啥，给我！”
子瑞不情愿地把三根快没了毛的狗尾草递给老师。
“你先给我到后面站着去，下课后拿着这玩意去找你班主任！”高老师把那三根草摔给了付子瑞，在同学们吭哧吭哧的笑声中，付子瑞走到教室后面去罚站。
下课了，第二节是英语课，余老师把材料发给了乡教委的赵主任，抱起看完的作业，正要往教室里走，付子瑞低着头走过来，站到老师跟前不动了。
“咋了？你不去补作业，干啥来了？”
付子瑞不说话，拿着三根没毛的狗尾草，递给余老师。
“你干啥？我又不是牛，你给我草干啥？”余老师越发纳闷。
“说啊，上课那本事呢？”高老师气哼哼地说。
结果余老师越问，付子瑞越是不说话，眼瞅着快上课了，余老师也不问了，“中午你妈来接你的时候，我得跟她聊聊，你放学的时候先不要走。咱回去上课。”
付子瑞像个老鼠，转头跑了。
余老师一边走一边郁闷，这又是哪个家长告的状呢？是告到了校长这里，还是告到了乡了，不会是县里吧？
“唉！”余老师狠狠叹了口气，推开了教室的门。
“马上就月考了，有些同学一天到晚心不在焉，一点学习的心思都没有，你是给我学的吗？”余老师越说越来气，看着低着头的学生们，他忽然心里一惊：我这句话是怎么冒出来的？他小时候听过无数次“你是给我学的吗”，老师对他说过，爸妈也对他说过，他当时听到很不服气，“我就是给自己学的，你管这么多干嘛！”他愣住了，甚至一滴汗已经在额头酝酿出来，越来越大，终于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淌到了脸颊，他上学时挨过的无数次批评像无数个轻重不一的巴掌，噼里啪啦地扇在了他的脸上。还好，热得发烫的脸颊，一会就把这滴汗烤干了。
余老师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孩子们，这节课我们要学习一个很有用的句子，我们一起认真，把它学会，好不好？”
“好——”孩子们抬起头，认真地回应着。
下课了，孩子们这节课表现不错，余老师也感觉很充实，“唉，小孩子！”
中午放学的时候，六（1）班的学生排着参差的队伍，哼哼唧唧地背诵着古诗往校外走，余老师跟在后头，他拉着付子瑞的手。
“这回你是跑不了的，再说，你上午跑了，下午你还得回来上学啊，我也不跟你妈说别的，就让她督促这你学习，你不要害怕。”
付子瑞也不抬头，翻着两只眼睛往人群里瞟。
付子瑞的妈妈老远就看到了余老师拉着子瑞的手，“这个小塞子，真奶贝愁死了。”像是缓解羞愧的情绪，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旁边的人说话。
“孩子嘛，哪有那么省事的。”旁边一个家长善意地劝解着。
“余老师，孩子又作业啦？”子瑞妈妈不好意思地迎过来。
“他又没写作业！”“他老是不写作业！”旁边的学生看笑话一般叽叽喳喳着。
余老师看着子瑞妈妈晒得黝黑的脸，作为这个尴尬场景的制造者，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事，就是这个作业不能按时完成，想跟你说说多管管他。”余老师拍了拍付子瑞的肩膀，“挺聪明的孩子，就是不大勤快。”
“他不听话老师你揍就行，使劲揍，放心不赖着你。”子瑞妈妈一脸郑重。
“现在不兴体罚孩子了，要多教育。在家……”
“这孩子总是给老师添麻烦，我没文化，也教不了他，他爸爸又不在家，管不了他，老师你揍就行，没事。”子瑞妈妈打断余老师的话。
余老师抬头向远处看了一眼，王浩宇坐在他爷爷的三轮车里正冲付子瑞做鬼脸，看到老师发现他了，赶紧转过头，回家了。
“你家的情况我知道，不用你教他，每天监督完成作业就行，每天什么作业咱都发班级群里，你看一眼检查一下，对错不用管。”
“好嘞余老师，我检查，让他写。”子瑞妈妈痛快地答应着。
“嗯，好，赶紧回家做饭吧，晌午了。”
“好嘞余老师，你快忙吧。”
“好，再见。”余老师摆了摆手，回学校了。
付子瑞坐在电瓶车的后座，右手抠着左手拇指的指甲，低着头，没有心思去揪路边的狗尾草了。
“你个小塞子，你不好好学习，老师又找我，守着那么多家长让我丢人，你等我回家再揍你！”
子瑞妈妈的骂声在那条弯弯的小路上不停散落，像狗尾巴草的种子落入子瑞衣服口袋的缝隙里，散落在子瑞的心里，再也不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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