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黄昏后的临安城完全不同,白天的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商家的叫卖声、行人的纷纷议论声、孩童的哭喊声交织成一片,颇具盛世景象。毕竟人人都要生存,况且每个人都知道,鬼至少不会在阳光下出现。
苏沐婷一大早便来到了街市,打算到牙行提出辞呈。她已经听说,刘老汉的一家并没有再对阴宅的事情追究,而是选择了一大早便匆匆离开了临安,逃回了乡下去。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最佳的选择。至少,可以活得久一些。
这更让她坚定了离开牙行的决心。
至于她昨晚碰到的那个疯子,对方这样的行为她早已习惯。多年来,她经常碰到把她错认成月神的人,她也时常心里犯嘀咕。她甚至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亲生的,但每次问到父亲,都会被搪塞过去,说世界上这么多的人,长得相识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更何况,月神可是上一代的人了,跟她这个十七岁的少女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没走多远,苏沐婷便在一处墙上看到了那张已经经过无数风吹日晒洗礼的,斑驳褪色的通缉令。
“呸,这妖人怎么还没被抓,这神异司是吃干饭的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九尾公子可不是坏人,那害死刘老汉的人,可是被他一剑刺死了!”
“不对吧,我怎么听官府传出的消息,说刘老汉就是九尾公子杀死的呢?听说他跟牙人串通……况且,这神异司,啧啧,上梁不正下梁歪,早该取缔了。”
人们,永远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苏沐婷看了一眼在通缉令旁闲谈了几句便离去的路人,又望望墙上的通缉令,注意力却一直留在角落的五百两银子几个字上。
她又细细看了看通缉令上的画像,线条分布不均,九尾的面庞也画的和自己昨夜见到的完全不同,完全就是一个狐头人身的怪物。
“噗,这……完全不像嘛!”苏沐婷没忍住笑出了声,想是这画图之人也从来没有见过九尾公子,只是凭着想象画的。
至于路人口中的神异司,苏沐婷倒是很好奇。她自幼随父亲秦天走街串巷,靠说书为生。三个月前,他们才刚刚来到了临安城。
神异司这个名字,在父亲的口中她已经听过无数次。据父亲秦天说,神异司当年的主人符临靠着欺上瞒下阿谀奉承才独占了神异司,随后又假借剿灭圣月教之名结党营私,对当地百姓烧杀抢掠。因此被天下百姓唾骂,最终也受到了天谴,一家人都死在了火灾中。
而他唯一留下来的孩子,便是如今的神异司少主,符子期。
苏沐婷来到坐落于街头的神异司,眼看这神异司布局规整,端方有序。亭台楼阁,飞檐青瓦。只是从褪色的红漆和斑驳的墙壁上便可以看出,这府邸有些年久失修。
迎面的风中,也有一种古老建筑固有的潮湿味道。
苏沐婷假装只是路人,匆匆走过,只是往里面瞟了一眼,便立刻吃了一惊。只见这院子里黑黝黝的一片,竟是数十只黑猫。
据说这神异司少主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而工作也是多跟邪祟相关,想来是养了黑猫来辟邪吧。
这些黑猫有的在阳光下酣睡,有的爬上屋檐,还有一只正依偎在一个男子腿上。这男子一手拿书,翘着二郎腿,还伸了个懒腰,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不等苏沐婷细细查看,身后便传来一阵声音。
“符子期!”
只见是一个身材威武,身着华贵的男人。这男人面容消瘦,目光如炬,声音中也似乎带着些微微的愤怒。
苏沐婷忙煞有介事的继续假扮路人,溜到了墙后,从一处墙体的空洞中,恰好可以看到院中。只见院子里的木椅上依偎着一个少年,又听刚才那人叫他的名字。
那这自然便是神异司的少主符子期了。
符子期将伸在面前的书移向一边,露出一只眼睛,见来人,这才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将怀中的黑猫缓缓放到地上,黑猫这才倏地窜到了屋顶上。
“原来是丁大人,有失远迎。”符子期的声音懒散,似乎像刚睡醒的模样。
“符子期,我家大人日夜在为这临安城的阴宅奔波,你却在这里晒太阳?若我下次过来,你还没有什么建树,小心我上报朝廷!”
符子期打了个呵欠说道:“临安城一下子出现这么多的阴宅,我想,你家大人应该先去查一查牙行。”
“牙行?这些人现在已经跟地狱门合作了,你以为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明白你的意思,你家大人忙不过来了,需要帮手。”
符子期望向对方,那人下意识回避眼神,显然是被符子期说对了。
符子期微微一笑,说道:“放心,我既坐着这位置,自然不会白拿俸禄。请回吧。”
符子期伸出了手送客,那人虽然看上去有些愤愤不平,但也无可奈何。
“慢走,不送!”符子期朝着离去的丁潜挥了挥手。苏沐婷怕自己被发现,这才赶紧悄悄离开。不过只是短短听了几句,她便接收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
这些传说中有邪祟的阴宅在苏沐婷看来都是牙商在搞鬼,所以苏沐婷打算在牙行没收网之前低价买下阴宅,当符子期查出阴宅的真相,证明了这不是阴宅,自己再将其高价卖出。
符子期望了望巷子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刚要回头,便看见两名路人面露鄙夷的神色,这两人不知是谁,竟然说出了一句,“狗官。”
“狗官。”这个词,当年好像也有无数人用它来说自己的父亲。
符子期望着离去的两人,双眼渐渐失去了神色,视线似乎停留在了比对面墙壁更远的地方。
“那些百姓如此愚蠢,他们信邪教,你帮他们镇压邪教,他们反而还会骂你。你究竟图的是什么?”年幼的符子期愤愤的质问父亲。
父亲眼神柔和,看不出一丝抱怨。一双大手放在了符子期的头上,缓缓说道:“百姓并不愚蠢,他们只是可怜,悲哀。”
当时年幼的符子期根本不会懂,随后父亲又解释:“难道你没有发现,老人会比年轻人会容易相信鬼神吗?因为他们无助,当对身边的人没有了希望的时候,只能将希望寄于鬼神。”
而又过了几年之后,当符子期在刑场看到一起冤案,***犯在临死之前撕心裂肺的喊出那句,“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时,他才真正明白父亲当年的话。
直到父亲当年离奇死于火灾之后,他歪倒在地,怔怔的望着昔日的家在熊熊烈焰中化为灰烬,他才真正体会到那种无力感。
这个世界,需要鬼,需要神。
如果没有的话,就去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