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梅蹲在二楼拐角哭,她扎歪的羊角辫上粘着暗红色水珠,像美术课打翻的朱砂颜料。
"林小林快看!"她拽着我躲进堆满煤球的楼道,沾着锈迹的手指戳向渗水的墙缝,"我爸爸变成红墨水了!"透过霉斑交织的网格,我看见张小梅爸爸仰面躺在积水里。
他深蓝色中山装第三颗纽扣系错了位置,和上周三张小梅穿反的舞蹈服一模一样。
血水正从他后脑勺汩汩冒出,在搪瓷杯旁聚成歪扭的"100分",杯身上"先进生产者"的金漆剥落得像被橡皮擦过的铅笔字。
"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呀。
"我摸出皱巴巴的贺卡,上面的星星贴纸被汗浸得翘了边,"王老师说教师节要......"暖气管突然发出老猫打呼噜般的震动声。
张小梅猛地捂住我的嘴,她手背上结痂的冻疮蹭得我脸颊发痒。
铁锈色的液体顺着管道纹路蜿蜒而下,在我们脚边画出扭曲的等高线。
"有人来了!"张小梅把我推进废弃的蜂窝煤堆,煤灰簌簌落进衣领。
我死死攥着贺卡,看着穿鳄鱼皮鞋的男人踩着血泊走来,他腕表反射的光斑在天花板上跳格子,像数学老师用的激光笔。
男人弯腰捡起染血的账本纸页时,我认出他是拆迁办李主任。
上周他来学校做"美丽家园"讲座,还给我们发过印着城堡图案的棒棒糖。
此刻他的金丝眼镜蒙着血雾,镜片后的眼睛变成两个黑洞洞的弹珠孔。
"小朋友怎么在这里玩呢?"李主任突然转向煤堆,皮鞋尖离我的运动鞋只有半根铅笔的距离。
他蹲下时露出西装内衬的卡通徽章——是张小梅爸爸的棉纺厂纪念章,别针上还挂着半截蓝线头。
张小梅突然冲出去抱住李主任的腿:"把我爸爸的作业本还给我!"她校服口袋里的2B铅笔滚落在地,在血水里划出长长的等号。
我这才看清那些散落的纸页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数字,像被撕碎的数学考卷。
"这是大人的记账本哦。
"李主任用棒棒糖般的温柔语调说,手指拂过张小梅发梢凝固的血痂,"就像你们小朋友的《寒假生活》,做完才能领新课本。
"我想起书包里没写完的观后感,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张小梅爸爸僵硬的手指间露出半截铅笔头,和我昨天丢在工地的那支一模一样。
当时她蹲在水泥堆旁帮弟弟补作业,说爸爸答应这个月发了工钱就买新文具。
"要玩侦探游戏吗?"李主任变魔术似的掏出透明证物袋,里面躺着张泛黄的下岗证。
照片上的张叔叔系着歪扭的红领巾,第三颗纽扣固执地塞进第四个扣眼——原来大人也会系错扣子。
张小梅突然抓起煤块砸向水管:"骗人!我爸爸昨天还说账本能让王老师给我写推荐信!"煤块撞击铁管发出下课铃般的嗡鸣,更多锈水瀑布般倾泻而下,把她的白球鞋染成生锈的橘子皮颜色。
我鼓起勇气钻出煤堆,塑料警徽卡在煤孔里。
李主任的鳄鱼皮鞋尖碾过我的影子:"林警官的儿子也喜欢当小英雄啊?"他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闪着寒光,秒针跳动声像粉笔断在黑板上。
"这不是红墨水。
"我蹲在张叔叔身边,血水浸透了鞋带,"暖气管流出来的铁锈水会结痂,但这个血..."我用指甲刮下一片半凝固的血膜,对着光线看见细小的金色颗粒,"里面有亮粉!和王老师没收的闪片贴纸一样!"李主任的笑声像生锈的秋千在晃:"聪明的小朋友应该把搪瓷杯交给老师。
"他的金戒指擦过我耳垂,凉得像小卖部冰柜最底层的碎碎冰,"就像交没写完的......""林小林!"法医老陈的吼声震落墙灰。
这个总给我带水果软糖的胖叔叔此刻脸色发青,橡胶手套上沾着可疑的黏液,"谁让你进警戒区的!"张小梅突然扯下我的红领巾包住搪瓷杯:"这是我们小组的植物观察箱!"她颤抖的声音让我想起自然课上摔碎的蚕卵,"王老师说蚕宝宝要在温暖的地方......"老陈夺杯子的动作带翻了证物箱。
下岗证飘到我脚边,1996年的公章缺口像被老鼠啃过的饼干。
我猛然想起爸爸锁在铁盒里的下岗证——同样的公章,同样的豁口,同样顽固地系错纽扣的照片。
"你爸当年要是乖乖交账本..."李主任的皮鞋尖挑起我的下巴,我看见他瞳孔里倒映着无数个戴警帽的小人,"现在拆迁款都够买学区房了。
"张小梅突然把搪瓷杯塞进我怀里:"快跑!去交给王老师!"杯底有什么硬物硌着我的掌心,借着血水的反光,我看见刻着一行小字:见证人1996.12.7。
拆迁办的推土机在远处轰鸣时,我抱着杯子冲向学校。
教师节贺卡从书包缝隙飘落,沾血的星星贴纸在风里翻飞,像一群逃出算术本的数字精灵。
跑到校门口才惊觉,杯底黏着的半张安置协议上,七个血手印中有个缺了小拇指的——和爸爸工伤截肢的手一模一样。
第二章 水泥里的星星贴纸"你的蚕宝宝淹死了。
"我把搪瓷杯推到张小梅面前,杯底的蜗牛壳粘着血丝,像被踩碎的星星贴纸。
太平间冷柜发出咯吱咯吱的啃冰块声,吓得我们同时捂住耳朵。
张小梅用铅笔头戳着过期的入学告知书:"王老师说这是去年的船票,今年要换成新船才能上学。
"她把通知单折成歪歪扭扭的纸船,船头插着半截铅笔芯当桅杆。
我踮脚偷看法医老陈的解剖台,张叔叔的指甲缝里嵌着亮晶晶的东西,像是自然课用的石英砂。
"你爸爸去沙滩玩了?"我掏出兜里的工地碎水泥,"和这个一样。
""才不是!"张小梅突然抢走水泥块,"这是爸爸留给我的星星!"她掰开碎石,露出里面闪烁的云母片,"他说等攒够一百颗,就能换学区房的钥匙。
"老陈用镊子夹起张叔叔指甲里的碎屑:"这是C35标号混凝土,最近拆迁工地......""是魔法城堡的砖头!"张小梅跳着够解剖台的边沿,"李主任说新学校有彩虹滑梯,窗户都是糖果做的!"我的运动鞋突然打滑,整个人扑在冷藏柜上。
柜门弹开的瞬间,冷气裹着张叔叔的左脚趾窜出来,大脚趾甲上画着褪色的Kitty猫——和上周三张小梅给弟弟涂的一模一样。
"这是爸爸的暗号!"张小梅掰着冰凉的脚趾,"说明他藏了东西在......"她突然闭嘴,警惕地望向太平间铁门。
走廊传来鳄鱼皮鞋的咔嗒声,像数学老师用圆规戳黑板。
李主任的香水味先飘了进来:"小朋友不该玩尸体,应该去新操场堆沙堡啊。
"他西装口袋插着拆迁指挥部的工作证,金边眼镜腿拴着张小梅的星星发绳。
"还给我!"张小梅扑上去抢发绳,"这是妈妈留下的!"李主任把发绳举得老高,发绳上的塑料星星剐蹭着"美丽家园规划图"展板:"想要这个?用你爸爸的密码本来换。
"他手指拂过展板上的儿童乐园示意图,指尖在"地下停车场"区域留下油墨指印。
我突然发现张叔叔右手攥着的铅笔头不见了。
老陈的解剖盘里,那截铅笔芯正在血水里画奇怪的符号,像是数学老师教的无限∞,又像工地塔吊的挂钩。
"你们看!"我指着慢慢旋转的铅笔芯,"它在指路!"张小梅突然掀翻纸船,入学通知单在血泊里舒展成地图。
她蘸着血水在背面画线:"爸爸说如果铅笔自己动起来,就跟着它指的方向走。
"老陈的橡胶手套僵在半空,解剖刀当啷掉进搪瓷杯。
杯底的蜗牛壳突然裂开,露出半张被血浸透的借读费收据,缴费人签名处爬满蚂蚁般的字迹:李建国。
"这不是李主任的名字吗?"我凑近细看,收据日期是1996年12月8日,"那时候我爸爸还在炼钢厂......"太平间铁门突然被撞开,穿环卫服的看门王爷爷举着扫帚冲进来:"小祖宗们快跑!"他扫帚尖上粘着带冰碴的水泥块,"那帮人要来清冰箱了!"张小梅把借读费收据塞进橡皮擦盒:"爸爸说重要东西要藏在最显眼的地方。
"她突然扯开校服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用红墨水画的等号,"就像作业本里的重点题。
"我猛然想起张叔叔后脑勺的账本纸页,那些数字组合起来很像王老师教的竖式加法。
正要摸出书包里的算术本,李主任的鳄鱼皮鞋已经踩住我的影子。
"小朋友的寒假作业该收尾了。
"他掏出棒棒糖在我们眼前晃,糖纸印着"拆迁纪念"的金字,"把搪瓷杯交给老师,就能免交观后感哦。
"张小梅突然咬破手指,在冷藏柜上画了串数字:"爸爸的存钱罐密码!"血珠顺着柜门滑到我的运动鞋上,数字在反光中变成19961207——正是搪瓷杯底的刻字日期。
老陈突然掀开张叔叔的衬衫,胸口凝着冰晶的皮肤上,用冻疮膏歪歪扭扭写着"冷库"二字。
我书包里的搪瓷杯突然嗡嗡震动,杯底铁皮脱落,露出半枚生锈的钥匙。
"这是魔法城堡的钥匙!"张小梅抢过钥匙塞进装着水泥星星的玻璃瓶,"爸爸说要用一百颗星星擦亮它才能开门。
"走廊传来推车轱辘声,王爷爷的扫帚柄猛敲铁柜:"那帮人推着大冰柜来了!"他环卫服口袋里掉出半张1996年的入库单,收货人签名处按着七个血指印。
我突然发现第七个指印缺了小拇指,和爸爸被钢水烫伤的手一模一样。
张小梅已经爬上解剖台,把钥匙***冷藏柜锁孔:"爸爸说真正的寒假作业在这里面!"柜门弹开的瞬间,寒气裹着陈年铁锈味扑面而来。
张叔叔僵硬的右手食指笔直指向天花板,那里悬着半截断裂的锁链,链环上结着蛛网般的冰晶,像被冻住的算术题草稿。
"答案在顶楼。
"张小梅的眼睛突然亮得像发现新大陆,"爸爸说最高的地方能看见所有秘密!"李主任的金丝眼镜蒙上白霜:"小朋友该回家写作业了。
"他伸手要抓玻璃瓶,张小梅猛地扬手,水泥星星撒了满地。
云母片在冷光中闪烁,拼出模糊的"危"字轮廓。
老陈突然用身体挡住推车:"快从后门走!"他白大褂口袋里滚出水果软糖,在血泊里漂成小小的救生圈。
我抓起搪瓷杯,杯底突然脱落,1996年的冷库平面图在血水中缓缓显形。
我们冲进后巷时,拆迁工地的探照灯正好扫过筒子楼顶。
在那道刺眼的光柱里,我看见生锈的避雷针上挂着个亮晶晶的东西——是张小梅妈妈的星星发绳,系着半本被冻硬的账本。
第三章 顶楼的俄罗斯方块张小梅踩着我的肩膀爬上通风管时,生锈的铁皮在她膝盖上划出歪扭的等号。
"这是闯关游戏的梯子!"她把星星发绳系在管道上,发绳末端的塑料珠碰撞出下课铃般的声响。
我抱紧装着搪瓷杯的书包,抬头看见通风口结着蛛网般的冰晶。
冷库平面图在掌心渗出汗渍,1996年的日期旁画着个笑脸符号——和爸爸工作笔记里的标记一模一样。
"这里藏着寒假作业答案!"张小梅半个身子钻进去,运动鞋底沾着的血痂蹭在我脸上。
我突然发现那些暗红色痕迹排列成竖式加法:1996+12+07=2015,正是今年拆迁工程启动的年份。
通风管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张小梅的羊角辫卡在螺丝钉上:"快看!墙上有会发光的俄罗斯方块!"她举着我的铅笔盒反光镜,混凝土裂缝里的云母片折射出彩虹,在霉斑墙壁拼出"危楼"字样。
我摸到墙根湿漉漉的传单,拆迁补偿方案上的数字被老鼠咬出窟窿。
"李主任说这里要盖魔法城堡。
"我用糖纸包住手电筒,光束变成橘子汽水的颜色,"可是图纸上画的是...""是怪兽的牙齿!"张小梅突然指着头顶的钢梁。
交叉的金属支架在糖纸光晕中张牙舞爪,阴影里藏着用粉笔画的加减法:安置费总额-灰色支出=拖欠工资。
通风管突然剧烈震动,李主任的声音像生锈的钢珠在管道里滚动:"小朋友不该玩危险的建筑游戏。
"他的鳄鱼皮鞋尖出现在下方通风口,金表链垂下来勾住我的红领巾。
张小梅抓起碎混凝土砸向钢梁:"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碎块撞击金属发出上课铃般的轰鸣,灰尘簌簌落下,在光束里显出一串悬浮的数字:19961207。
"小心!"我拽着张小梅扑向转角。
李主任的激光笔红光扫过我们刚才的位置,在墙上烧出焦黑的"拆"字。
他的笑声带着糖果过期的甜腻味:"顶楼要改造成观景台,现在请小游客们...""那是什么!"张小梅突然指着通风管尽头。
借着手电筒的糖纸光线,我看见生锈的排风扇后藏着半本冻硬的笔记本,封皮上结着冰晶的"林大勇"三个字——是爸爸的名字!李主任的皮鞋声突然逼近:"把那个给我!"他伸手穿过通风口栅栏,金戒指刮擦金属的声音让人牙酸。
我摸出搪瓷杯砸向他手指,杯底脱落的钥匙正好卡进栅栏锁孔。
"爸爸的密码本!"张小梅用铅笔头撬动排风扇。
冰碴扑簌簌落进衣领,笔记本扉页的照片飘出来——1996年的爸爸抱着我在炼钢炉前,他缺失小拇指的右手比着"耶"的手势。
通风管突然倾斜,我们顺着冰面滑向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