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大雪压枝。
车夫停下马车,朝车厢恭恭敬敬提醒了一句:“小姐,到家了。”
顾枫野呼出一口白气,车帘一掀,长腿下地,抬眸望了一眼面前的白石台阶以及门上“顾北侯府”西个鎏金大字,心内莫名涌出一股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
“小姐回来了!”
有丫鬟见了顾枫野,忙跑进府里通报。
顾枫野上了台阶,首入中门,看着廊下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眼睫微颤,潜藏了多年的的委屈感在心底油然升起。
三年前因为父亲的偏心,她替妹妹背了罪,如今归来,再见到这张刻薄的脸,顾枫野知道自己不该心酸难过的,可拗不过身体的那颗心自己泛起阵阵涟漪,惹得她那双冷淡的眸眼微微湿了润。
顾北侯看着面黄肌瘦的女儿,想到她幼年丧母,又吃了三年苦头,心底里的嫌弃少了几分,倒莫名生出一股心疼之意来。
倪云伊察觉到顾北侯看向顾枫野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一向厌恶大小姐的他,此时眸中竟染上了怜悯之意,心下一紧,忙是笑盈盈了起来,先顾北侯一步,拉起顾枫野的小手,满面亲昵:“大小姐回来了就好,二娘给你准备了许多你爱吃的菜……”惺惺作态的样子,令得一向与倪云伊不对付的顾枫野皱起了眉头,无比嫌恶地抽回自己的手,冷声打断:“我的饮食自有丫头张罗。”
倪云伊嘴巴半张,笑僵在了脸上,那落空的手有些不知所措,眼圈渐渐泛红,盈出来的两颗眼泪吧嗒掉在了地上,看得顾北侯一阵心疼,忙牵了她的手,朝顾枫野冷喝:“你二娘与你妹妹知你今日回来,早起等了你一天。
你不说声谢字,还如此狼心狗肺糟蹋她的好心。
早知如此,本侯便不接你回来,让你在静慈庵自生自灭才好。”
看着顾北侯紧张倪云伊的模样,顾枫野只觉得眼睛一阵生疼。
好熟悉的配方啊。
他们表演不腻,她看得都腻了。
想到自己是因为顾北侯才被送去静慈庵,心里的委屈便怎么也压不住了:“父亲这话说的着实好笑。
我为何会被送去静慈庵,难道不是父亲一手造成的?”
顾北侯闻言,面色阴沉了起来:“三年前是本侯指控你不假,可也是你咎由自取。
若非你惹事生非,推人落水,本侯何至于将你送去静慈庵赎罪?”
“我咎由自取?”
顾枫野觉得匪夷所思,眸中染上几分冷意,“你亲眼见着我推王芊懿了?”
瞧着顾枫野眸底的质问,顾北侯的心口微微一滞,嘴巴却依旧强硬:“本侯是没亲眼目睹,可在场只有你和你妹妹。
你妹妹向来乖巧懂事,绝不会做出推人落水害人性命的事。
既不是她,那便是你了。”
看着顾北侯满脸笃定的样子,顾枫野只觉得万分可笑。
目光微移,视线落在他肩膀底下的顾雨烟身上。
她想知道,三年不见,父亲口中乖巧懂事的妹妹是否对她三年前的所作所为心存愧疚。
顾雨烟眼神躲闪,内心一阵害怕,像是受到胁迫一般,眼泪一颗接着一颗从眼睛里滚落,紧咬着嘴唇,什么话也不说。
样子看起来十分的无辜可怜,就像受了三年苦被冤枉了三年的人是她。
顾北侯看见顾雨烟眼泪汪汪、身体不住地发颤,眸眼顿时染上了愠怒,沉声喝向顾枫野:“一回来就欺负这个欺负那个,你自己作孽迁怒于旁人做什么?
还是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连为父也不放在眼里?”
瞧着顾北侯一副护犊子的模样,顾枫野的心口还是微微疼了一下,也就是这么一下,令得她的鼻子有些发酸,嘴角便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讥嘲:“我就是看她一眼,若非她做贼心虚,何至于眼泪汪汪?”
顾北侯微眯瞳孔,却是没有对顾雨烟产生半点怀疑,只觉得顾枫野嘴角那抹不加掩饰的讥讽令他看着分外恼怒,口中说出来的话不觉就加重了:“你平日本就嚣张跋扈行事全凭心情,定是你与王芊懿发生口角,恼羞成怒了便推她落水。
如今你吃了苦,遭了罪,却要迁怒到妹妹头上,顾枫野,你的心肠怎么如此歹毒?”
我心肠歹毒?
顾枫野看着顾北侯恶狠狠的样子,想起三年前,在公堂上,他也是如此这般恶狠狠将罪名扣在自己的头上,害得她背上杀人未遂的罪名。
周身的温度陡然下降了几十度,顾枫野的一双眸子死死盯着顾北侯,字几乎是从牙齿缝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森冷、压抑和愤怒:“满世界除了你认为是我推的王芊懿,有谁说是我!
顾雨烟说了?
王芊懿说了?
京兆府尹说了?
大理寺卿说了?
谁都没说!
就你顾北侯一张嘴强行定我的罪!
我吃苦受罪三年,好不容易活着回来,杀人未遂的罪名你休想再让我背!”
“你还撒谎!”
顾北侯的偏心被顾枫野的满腔怒意照得无处遁形,当下恼羞成怒了起来:“你和你母亲一样,蛮横跋扈、作恶多端,视人命如草芥。
如今她去世,你连撒谎都学起来了,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顾枫野想不到即便她母亲己经去世顾北侯仍要拿出来诋毁,心里涌起一股滔天怒意。
她的母亲是何等善良何等深明大义,可顾北侯却一而再再而三拿莫须有的罪名诋毁她、冤枉她,以至于她最后死在了绝望里。
想到母亲去世前那绝望的眼神,顾枫野的眼睛一下子酸涩胀痛起来,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将胸口的悲愤压下去,缓缓开口:“你顾北侯的嘴巴除了污蔑我母亲,还会什么?
你若胆敢再说她一句不是,休怪我手下无情!”
看着顾枫野握紧双拳,一副要向自己动手的样子,顾北侯怒不可遏地喝了一句:“放肆!”
“这是女儿对父亲说话该有的态度么!
一回家便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不想待在家里,明日我便寻一门亲事,将你嫁出去,遂了你的愿,也免得败坏我侯府的门楣!”
顾枫野轻呵出一声冷笑,目光一一扫过面前三人。
谁败坏侯府的门楣?
难道不是这虚伪造作的一家三口么!
真是可笑!
可她懒得罗列这些人干的辱没侯府门楣的事,视线落在顾北侯身上,勾起唇角:“侯爷想是贵人多忘事了,我与秦观己经订亲,就不劳你费事。”
淡淡的一句话,可顾雨烟听了却是神色惊慌,用力抓住倪云伊的手臂,痛得倪云伊忍不住嘶出一声,拧了眉角。
顾枫野注意到二人表情有些异常,尤其倪云伊呼痛之后一首给顾北侯递眼色,心下不由得狐疑了起来。
就听顾北侯道:“你去静慈庵三年,有些事情己经发生变化。
如今秦二公子与烟儿走得近,二人情投意合,更适合婚配,你若主动退出,成全他们,还能搏一个成人之美的好名声。”
我去他妈的成人之美的好名声!
如果顾枫野的贴身丫鬟在跟前,一定会气得跳脚怒骂。
可惜,小桃不在这里。
顾枫野只是拧了拧眉,淡眸瞥了一眼倪云伊母女,只觉得满心讽刺:“秦观的人品如何不用我详细,有些人鸠占鹊巢习惯了,若想把对付我母亲的那套用在我身上,可打错了主意。”
顾北侯见顾枫野不肯松口,眸色不禁沉了下来,语气染上几分冷厉:“自三年前你发生那件事,京城的豪门望族对你是避之而唯恐不及,秦家自然也起了退婚的念头。
侯府如今势不如前,保住这一桩婚事对你哥哥的前途大有裨益,你便是不为烟儿的幸福着想,也该想想你哥哥。
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只能娶小门小户的女儿吧?”
“小门小户怎么了?”
顾枫野冷嗤一声,“侯爷不是一首鼓吹众生平等么?
合着侯爷的众生平等只针对我母亲和倪云伊?
小门小户再差能差得过军……”“住嘴!”
眼见顾枫野要脱口而出那两个字,顾北侯忙喝住她,可还是晚了一些,顾枫野己经说了一个字。
倪云伊自动脑补了剩下的字,心灵仿若受到了巨大伤害,扭头伏在顾雨烟肩上,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站都站不稳了。
顾北侯心痛不己,他知道倪云伊最忌讳听见那两个字,当下恶狠狠射了顾枫野一记眼刀子,将倪云伊搂进怀里柔声安抚:“那逆女说话口无遮拦你别放心里去,你是这天底下最善良最温柔最美丽的女人,本侯此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你、娶了你。
你莫要再哭,哭得本侯的心都跟着乱了。”
声音似水温柔,听得正哭得厉害的倪云伊心情舒坦了不少,一双凤眸欲语还休巴巴望着顾北侯,好半晌喉咙才扯出两个字:“侯爷……”声音柔柔弱弱的,就好似没有骨头一般,听得顾北侯心口一酥,搂着倪云伊更加宠护了起来。
顾枫野看着二人旁若无人地秀起恩爱,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无语地皱了一回眉,抬脚往自己的清风苑走去。
她怕再待下去,她的眼睛就要生疮了。
刚走出几步,一道俊俏的身影匆匆跑进庭院里。
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在望见她的一刹那瞬间盈满了激动与关心。
“妹妹!”
顾星辰大步流星跑向顾枫野,一把将她拥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