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凯数着她撕碎的奥数卷纸屑，第十七片恰好落在"浮力定律"的配图上，被雨水洇成肺叶的形状。
中考冲刺班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肖凯盯着前排蒋皓的后颈。
她校服领口露出半截医用胶布，边缘卷曲发黄，像块将愈未愈的疮疤。
昨夜他在教师办公室外蹲守两小时，听见数学老师把奥赛保送协议拍在桌上："蒋皓母亲医药费的事，学校可以酌情……""肖凯！
"粉笔头精准击中他的太阳穴，"上来解这道滑轮组受力分析。
"黑板上的滑轮图示被刻意画成心电图波形，肖凯捏着粉笔的手心渗出冷汗。
当他在动滑轮旁标注"G/2"时，听见后排男生用气声说："装什么好学生，他爸不就是个卖假药的。
"蒋皓突然剧烈咳嗽，习题集封皮里滑出银色喷雾剂。
肖凯转身瞬间瞥见罐体标签被化学试剂灼出黑洞，有效期栏的钢印数字模糊成"2003.02.30"。
老师皱眉捡起喷雾，蒋皓的指甲在课桌边缘掐出月牙形白痕。
放学时暴雨倾盆，肖凯在实验楼拐角堵住蒋皓。
她校服下摆沾着灭火器箱的红漆，手指攥紧书包带，指缝间露出半张撕碎的奥数卷。
"沙丁胺醇过量会室颤。
"肖凯踢开脚边的薄荷糖纸，铝箔包装上印着香港某药房logo，"你用三倍浓度替换原液，体育模考怎么过肺活量检测？
"蒋皓的瞳孔在闪电中收缩成针尖。
远处传来消防演练的警报声，她把碎纸片撒向雨幕，肖凯看见那些抛物线方程被雨水冲成模糊的病理曲线。
一张碎屑贴在他鞋面上，露出"LX-7"的编号水印——与那枚褪色校徽的标记相同。
"明天模考，"蒋皓将喷雾罐按在肖凯胸口，罐体残留着37.2℃的体温，"你当我的计时员。
"体育模考当日，肖凯攥着哮喘喷雾蹲在跑道旁。
蒋皓的钉鞋在起跑线剐蹭出火星，他数到第三声哨响时，看见她右手按在左胸——那里本该别着校徽的位置，现在贴着块肉色肌贴。
前二百米蒋皓领先半个弯道，却在第三个栏架前突然踉跄。
肖凯的指甲掐进掌心，计时器显示1分28秒，离满分还差12秒。
当蒋皓的手伸向腰间，他猛地按停秒表，却发现心率带显示屏上的数字正从180跳向220。
体育老师吹响终止哨时，蒋皓蜷缩在终点线旁，像只被暴雨打湿的雏鸟。
肖凯冲过去掰开她紧握的拳头，里面不是哮喘喷雾，而是枚生锈的灭火器插销。
她的运动短裤口袋露出半张被汗浸湿的志愿表，第一栏的"市一中"字迹正在雨水冲刷下晕染。
医务室里，校医掀开蒋皓后背的校服，肖凯看见她肩胛骨间贴着电极片，医用胶布下的皮肤布满网状淤血。
心率监测仪跳动着不规则波形，像张被揉皱的奥数卷。
"运动型室性心动过速。
"校医撕下电极片时，蒋皓的后背渗出淡黄色组织液，"这种情况还参加中考体育？
"肖凯在废纸篓里翻出撕碎的诊断书，拼凑出"先天性QT间期延长综合征"的字样。
碎纸边缘残留着薄荷糖的甜腻气息，与蒋皓书包里搜出的香港药瓶标签气味相同。
当他将碎纸对准窗外阳光，发现诊断日期被涂改液覆盖的痕迹下，真实年份是1999年。
暴雨停歇时，蒋皓在实验楼顶层的灭火器箱旁找到肖凯。
他正用美工刀撬着箱体底部的锈蚀锁扣，脚边散落着二十三个空药瓶，标签上的有效期都停格在2003年2月。
"你妈需要钱做肺灌洗。
"肖凯举起沾满红锈的刀尖，箱内整摞的奥数竞赛奖金信封正在霉变，"这些本该是你的保送奖励。
"蒋皓的巴掌落在肖凯脸上时，灭火器箱轰然倒塌。
红色粉末腾起如血雾，吞没了1999年的诊断书复印件。
她的指甲缝里嵌着肖凯脸上的血丝，在黄昏光线下泛着铁锈般的暗红。
"下次再动我的灭火器，"蒋皓将志愿表残片塞进肖凯渗血的嘴角，"我会让你爸的胰岛素冷藏盒出现在校长室。
"夜幕降临，肖凯在台灯下拼贴捡到的志愿表碎片。
雨水晕开的"市一中"字迹下，隐约可见原先是"纺织中专护理专业"。
他胃部突然抽搐，父亲藏在冰箱深处的诊断书浮现眼前——"Ⅱ型糖尿病合并肾衰竭"，需要每周三次透析，而蒋皓母亲的尘肺病治疗费正来自某个香港账户。
窗外的第三棵梧桐树在风中摇晃，树影投在撕碎的奥数卷上，恰似一张心电图纸。
肖凯在满桌狼藉中数到第一百三十七块碎纸时，听见救护车呼啸着驶向纺织厂家属区，鸣笛声与体育模考时的心率警报完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