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来的樟木箱摞在天井里，最顶上的藤编食盒漏出几缕茶香，惊醒了正在午睡的林小满。
"这是你的房间。
"程砚秋推开西厢房的雕花门，潮湿的霉味裹着灰尘扑面而来。
小满攥紧生母留下的茶巾，盯着墙角剥落的墙皮——那里还留着去年用蜡笔画的歪扭茶树，雨水洇开的绿色像在无声哭泣。
程砚秋忽然蹲下身，指尖抚过窗台裂缝里钻出的蕨类植物："你看，铁线蕨在守护你的秘密基地呢。
"她变戏法似的从箱中捧出只紫砂金蟾茶宠，蟾身布满星辰状气孔，"让它当守门大将好不好？
"小满别过脸，却在余光里窥见茶宠背上的北斗七星纹路。
那只金蟾的眼睛用天然铜矿点染，在昏暗中泛着微光，像极了暴雨夜程砚秋发间的茶芽玉簪。
改造工程始于一场日出。
程砚秋踩着竹梯更换腐坏的窗框时，小满发现她旗袍下摆竟用银线绣着茶树年轮纹。
老木匠卸下蛀空的房梁，程砚秋却将那些木料收进陶缸："腐木养得出最好的云芝菌丝，来年给你煮护肝茶。
"最让小满震惊的是那架可拆卸的榫卯茶席。
程砚秋将十二块黄杨木板铺在地面，每块边缘都刻着不同节气花卉。
"立春迎春，雨水杏花..."她牵着小满的手触摸凹凸的刻痕，"等你能闭着眼摸出二十西节气，我就教你打香篆。
"改造后的房间像一颗被剥开的陈皮，苦涩外壳下渗出清甜。
蜡染的茶山云海床帘过滤着晨光，多宝阁摆满程砚秋烧制的青瓷茶具。
原先生锈的洋铁皮柜变成竹编标本架，小满历年收集的茶芽标本在格子里闪着嫩绿的光。
但那只紫砂金蟾始终蹲在窗台，首到某个深夜。
小满起夜时撞见程砚秋就着月光修补茶宠——金蟾不知何时被摔断了前爪，她用紫泥掺入普洱茶汤重塑断肢，修复处竟比原身更莹润。
"为什么不用胶水？
"小满忍不住开口。
程砚秋将调好的泥料举到月光下："好茶宠要经得住百次修复，就像人。
"改造完成的清晨，小满在茶席上发现一张手绘使用指南。
程砚秋用蝇头小楷标注着：卯时东南角饮岩茶可提神，申时西北位品白茶宜凝思。
当她掀开活动地板，赫然看见父亲失踪前常用的那方歙砚——原来程砚秋将拆迁区捡回的青砖磨成砚池，底下压着张泛黄字条："给小满的星空储蓄罐"。
最隐秘的改造藏在横梁。
程砚秋用茶刀刮去陈年蛛网，露出梁上阴刻的《茶经》选段。
小满踮脚辨认"其地，上者生烂石"时，一截红线突然垂落——程砚秋在梁间暗格系了串铜钱，每枚钱眼都穿着晒干的茶花。
搬迁那日，程砚秋在门槛撒了把混着茶籽的粗盐。
邻居送来发糕时惊叹："这屋子像从老茶饼里醒过来的！
"小满咬着龙井酥没说话，舌尖却尝出程砚秋特调的蜂蜜——比生母熬的桂花蜜多了分山野气。
夜幕降临时，修复好的金蟾茶宠吐出第一缕水汽。
程砚秋在茶席煮着陈皮普洱，突然往小满掌心放了枚铜钥匙："拆迁队要是再来，我们就带着茶席躲进武夷山的岩洞。
"小满望向窗外，梅雨季的月亮浸在茶汤里。
她忽然觉得程砚秋像父亲日记里写的老茶树——看着瘦削，地下的根却早己悄悄连上了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