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上,父亲头戴蟠龙金丝冠,青丝髯须,上身着水雾色长袍偏衫,腰间坠饰翠色云纹龙符,脚蹬墨色嵌玉滚边武靴。“罪子屈后土,顽劣不羁,擅闯雾幻林险至砺望山暴露,依坤灵域族法羁束罪子于水牢,听候发落!”父亲的声音威严而低沉,词句间透露着不可变更的冷酷,此时战马上的人与我是如此陌生,他已不是从小教我骑射、剑术、修气的父亲了,他是坤灵域族人拥护的全主,是即将对我进行审判的族长。
即便被投进水牢我也未得到过一刻喘息,被反绑的手臂虽然有了一时片刻的轻松,但是重锁依然在身,和着冷水把我的体温一点点带走,我打着寒颤团缩在一块铺着破烂草席的石板上,这是水牢里唯一还可以栖身的地方。从砺望山回来,我的肚皮没有一天鼓起来过,这里的老鼠都挺着***的肚皮从我眼前溜过,牢饭又冷又馊,丁点儿油花都没有,干瘪的菜叶子漂在馊水上,我一时气愤找牢头儿理论。那牢头儿身体微胖,着淄衣戴绛紫色兜帽,此时正不耐烦的放下手中酒壶,从木栈道一端走过来,腰间沉重的钥匙发出叮叮当当的乱响。
“欸,乱喊乱叫什么,到了这里还不老实?!”牢头儿抽出腰间的钥匙重重抽打牢门,震得人唇齿奇痒,我踉跄退后两步,仍不示弱的抱怨,“这饭都馊了,让人怎么吃,这里的老鼠都比我油水多,我要吃饭!”,“一个神域的罪人,在这水牢里,还要耍什么威风”,“牢头儿,你可知我是何人?”此时我盘算着是不是亮出自己的身份才能获得些优待。“你是何人?”牢头不紧不慢的回答,但我能听得出他语气中带有嘲讽,“我是屈后土,是族长的儿子!”不说还好,当“屈后土”三个字脱口之时,不仅是牢头儿,就连水牢里的其他犯人都开始狂妄的嘲笑,“屈后土,原来你就是屈后土,那个混不吝的小子,冒着不惜暴露神域族人踪迹的风险都要偷跑下山去逛花街柳巷的屈后土,哈哈哈”,牢头儿将放在牢门处的馊饭水掀翻,“嫌馊,那就别吃。”狠狠回了我一句,便继续喝他的温酒去。我怒吼着“我没有去逛烟花柳巷,我没去”,其他犯人见状更是嘲笑声不断,嘴里像塞了棉花含糊不清的胡乱笑骂。
看到漂在水面上的破陶碗,我这鼻子一阵酸楚,想起母亲常做的酥油菓子,想起和兄弟们狩猎烤肉,早知有今日我就应该再多吃些,再多吃些,好让自己肚皮里的战鼓叫得不那么响,想着想着,我好像闻到酱烧乳鸽的味道,油滋滋,水嫩嫩,咬上一口,唇齿留香,我一次能吃上四整只,再配上桃花蜜酒……涎水直流。
“后土哥,后土哥。”欸,怎么好像听到素莞妹妹的声音了,这梦不要醒,不要醒。
“后土哥,我是素莞,你醒醒。”
我提起沉重的眼皮,模糊间看到羊角发髻,珍珠环佩,粉色罗纱裙,我一个骨碌凑到牢门口,“素莞妹妹,真的是你,素莞妹妹你怎么来水牢了,这要是被父亲、母亲知道,一定会责罚你的,我不能把你拖累了。”
“后土哥,放心吧,牢头儿的酒里我下了***,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后土哥,这是你最爱吃的酱烧乳鸽,你快吃,后土哥,我都听说了,你从砺望山上偷跑下来,破了雾幻林,险些把整个神域和砺望山都暴露了,父亲和族老们这次真的要重重惩戒你,后土哥,母亲已经向父亲求过几次情了,但是父亲都不肯答应,呜,呜……后土哥,怎么办啊?”
“好,素莞,别哭,哥哥,会没事的,你回去告诉母亲,我不会有事的,好素莞替哥哥照顾好母亲。”
素莞的哭声又大了些,抽泣着说“后土哥,你不知道的,昨天我偷听父亲和族老们的会议,他们说要拔了你的灵,啊,啊……”
听到“拔灵”二字后我脑中如炸雷般轰鸣,素莞再说些什么我已经都听不到了,只能看到素莞嗡动着双唇哭泣。若不是酒壶落地的碎裂声令我恢复理智,突然意识到素莞未经允许擅闯水牢的罪名定会让母亲愈加伤心,连忙安慰“素莞,好妹妹,我不会有事的,你赶快离开这里,***效快过去了,哥哥不能把你也拖下水,替我好好照顾母亲。”若素莞再耽搁片刻,定会被牢头儿发现,素莞刚刚离开水牢,牢头儿就昏昏沉沉的将水牢巡视一周,见无恙又昏头睡去,我心中暗忖,定是这牢头儿身材健壮又加之喜爱饮酒,***的剂量加大才能获得常人昏睡的时辰,素莞尚幼哪能计划得如此周密,幸得我清醒,要不自己真的会闯下更大的祸端。
素莞走后我把未吃完的酱乳鸽藏在怀里,趁牢头儿不注意狼吞虎咽起来,水牢潮湿即便有木栈道,除了定时巡视外牢头儿也不愿意走过来,一是因为潮湿阴冷,二则是因为水牢里发霉腥臭的味道。一边咀嚼着咸香的乳鸽,一边担心父亲和族老们若不是真的会对自己施以拔灵。我虽未亲眼目睹拔灵,但爷爷曾经与我和素莞讲述过什么是拔灵。
沧石岭、神木度、渊海窟、隅谷、坤灵域、是分属金木水火土的五大神域家族,神域族人与常人不同,更区别于鬼魔、仙佛,神域族人出生后体内便育有域灵,可活数百年,神域族人族规不可无故踏出神域土地半步,否则施以拔灵,神域族人拔灵后均不可踏入五大神域,即使找到神域踏上神域土地分毫,时日一久也会枯竭而亡,更严重的是拔灵后的族人流放鬼域、魔域或常人生活之地,时间一久就会成为真正的鬼、魔、人,永无返***群之可能。
我屈后土的审判日终于到来,我已经记不清是何时何日,只记得是自己怀中最后一只酱烧乳鸽吃尽的那日,若不是被提上坤灵殿,自己恐怕迟早会被饿死。牢头儿提我出水牢时,意味深长的蔑笑着,来不及我多想,在水中浸泡数日的皮肤被风一吹迅速收缩,重锁磨破的皮肤突然热辣辣的刺痛,长久未见日光的眼睛看不清任何事物,被拖进坤灵殿时才稍稍适应,我侧卧在殿中央浑身无力,呆滞的眼睛扫过侍立两侧的卫兵,扫过殿上正襟危坐的族老们,最后我将目光停留在父亲铁青的脸上,我是在向父亲祈求,祈求他给我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进入水牢后我千万次的希望事情可以重来,那样我便不会下山,乖乖的去参加“异灵子”遴选,不会私闯雾幻林,我相信父亲能够看到我的懊悔。
“屈后土,你可知罪?”居坐在左侧的族规长老问道。
我并未回答。
“屈后土,你可知罪?”
“知。”我想到母亲和素莞,即便虚弱也要让她们觉得我还好,她们一定躲在殿里的某个角落注视着我,我不能让她们担心。
“屈后土,我族人隐居各神域数万载,每一甲子聚集遴选盛会,是各神域及族人的大事,尔等不顾族规,顽劣至极,今坤灵域族长及族老们在此要治罪于你,以便保我神域太平,你可有话要说?”
我已无可辩驳。
“那么好,屈后土,你此刻在殿前并无狡辩,尚有我坤灵域族人的勇毅,经过族老们商议,屈后土将施以拔灵,流放鬼域!”
素莞来时我心中就已有准备,但真的听到是拔灵,自己仍然心有不甘,也心生怨怼,我死死的盯着父亲,不知是我饿的眼花还是父亲真的有所变化,方才的铁青面容眼神中似闪现痛楚,只是那么一瞬而已,父亲就脱口“行刑!”母亲从殿内的角落里跑出来和素莞扑倒在我的身,兄弟们因为是勇士,无军令不可擅动,但我看到他们眼中泛起的荧光,这是我与亲人们在坤灵域最后一次见面。
原殿上两侧的侍卫其中二人将我拖起,用重锁将我束在殿外的青铜柱上,族规长老手擎一盏透明的药剂逼我喝下,这药剂从我喉咙流过,灼热万分,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烈焰灼烧。此时母亲和素莞早已哭晕在殿上,父亲着卫兵将母亲和素莞扶走,那也是我拔灵后最后一次见她们。少顷,族规长老将一根长长的银针灌入我的百会穴,我便再无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