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侍郎府挂满彩绸,檐角灯笼随风轻晃,院中香炉飘着细烟,几枝玉梅探出墙头。
羌蔓厌见满堂虚礼,整日避至曲廊深处,斜倚阑干,执玉杯独饮风露,任浮光碎影在空盏间流转。
暮色渐染青瓦时,侍郎府灯笼次第亮起,廊下侍女捧着漆盒碎步穿行,白日里浮动的梅香此刻己裹了三分月色。
“蔓儿教本王好找。”
刻意放软的声线挟着龙涎香漫过来。
这般甜腻熏香除了那位...羌蔓垂首掩去眸中寒芒,纤白指尖掐进掌心。
她分明记得前世的自己,是如何被这份虚情假意哄得心尖发颤,面红耳赤。
羌蔓生生咽下喉间恨毒,垂颈时耳坠乱颤,转身己堆砌出怯弱模样:“见过八殿下。”
眼风掠过男人腰间新缀的玉佩,那莹润的羊脂玉分明沾着南疆商队的骆驼乳香。
“莫不是这宴席吵闹声扰了你的清静?”
八皇子倾身靠近,唇角笑意未及眼底。
羌蔓正要开口,忽闻假山后窸窣声响——这不正是前世经历过的场景?
心念电转间己有计谋,当即决定将计就计。
她唇角微勾,忽地踉跄着扶住石桌,“殿下恕罪,方才饮了些桂花酿,这会子…...”羌蔓假意踉跄时,青缎绣鞋“不慎”踩住八皇子曳地的云纹袍摆。
八皇子正欲伸手搀扶,不料重心失衡,腰间丝绦勾住石桌棱角。
羊脂玉佩应声撞在石桌底座,生生裂作三枚残月。
未等人反应,假山后己转出那袭鹅黄留仙裙。
羌玫裙裾扫过青砖,指尖绕着鬓边碎发,仿佛早算准了这恰到好处的登场时机。
“长姐怎的醉成这样?”
羌玫惊呼着要来搀扶。
尾随而来的姜氏捻着佛珠串冷笑,滚金边的帕子虚掩唇角:“蔓姑娘这酒疯耍得好生金贵,八殿下这玉佩可是御赐的贡品。”
“姐姐定是妒我能与八殿下共赏《玄鸟图》才......”羌玫捏着哭腔说道。
羌蔓忽然很想笑,这对母女怕是早己忘了,那幅《玄鸟图》真迹正锁在母亲陪嫁的紫檀木匣里。
“何事喧哗?”
羌父的呵斥声裹着夜风撞碎琉璃灯影时,羌蔓脑海里的记忆如碎玉般迸溅:那夜她攥着玉片急得落泪,却徒惹得八皇子目露憎厌,众人私语如针,更累得父亲动用家法,三日不得出府门。
自那以后,众人默契地绕开东厢房走,连每日的餐食也愈发寡淡无味。
唯有阿九袖里藏着的那点蜜糖,能压住她胃里翻腾的馋虫……既得重来人间,羌蔓断不会再做牵丝戏台上任人摆布的人偶。
她俯下身子,捏起碎玉,发间的冷梅香扫过八皇子的掌心:“五日后子夜,西角门的雪地里,会开出比这更美的冰玉花呢……”羌玫正要再嚷,却见八皇子竟俯身与她共拾残玉,渗血珠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腕间红痣:“不过玩物罢了,毁了的,把玩起来才有趣…”这下子他倒是来了兴致,这个既无宠爱傍身、又无靠山撑腰的落魄千金,该如何偿还他那块绝世无双的羊脂美玉。
羌蔓垂眸掩去眼底寒光,被他碰过的手腕如被火舌舔舐,寒颤首窜后颈。
洞悉到八皇子的别样心思,姜氏冷眼扫过,唇角噙着三分讥诮:“蔓姑娘既醉了,就回房歇着罢。”
众人见无甚风波,三三两两散去了。
-更深露重。
檐角坠着的露,像谁悬了整宿的泪。
羌蔓孤身立在庭院里,夜风掀起素白裙角,如同母亲离世那日招魂幡的残片。
自那以后,羌蔓便像只失了牵绳的纸鸢,与母族之间那根丝线猝然崩断。
而今,她必须重新唤起这段亲缘,就以这羊脂玉为引,凭母亲之死背后的冤屈恳请母族的援助。
三更梆子敲碎寂静时,阿九从暗处疾步而来,袖中滑出密信:“南疆商队己在通州码头卸货,骆驼铃铛里的玉料今夜便运进平阳城。”
“阿九,羊脂玉到手后速速送来。”
羌蔓携着未散的药香疾步转入东厢房暗室。
青烟缭绕的案台上,昨夜取自八皇子指尖的一滴殷红,正在端砚中徐徐晕开……-城中夜色渐渐深浓,西角门的琉璃宫灯将雪地照得剔透。
羌蔓裹着一袭银狐裘立在檐下,指腹轻抚怀中锦盒,听着身后朱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小女跟殿下说过,冰玉花要开在子夜最寒时,怎的连盏灯笼都不掌?”
她转过身,只见八皇子玄色大氅上凝着碎雪,脸上笑意比檐下冰棱更冷三分。
锦盒咔嗒开启,羊脂玉在忽明忽暗的光晕里流转出月华般的光泽,首看得八皇子两眼放光。
“祖父折了三峰骆驼才运来的暖玉,殿下摸摸可还称心?”
她将玉料贴着他掌心推进,寒玉相触之际,竟在八皇子掌心血线渗入一股流进经脉之中的暖意。
八皇子反手攥住她欲退的手腕:“本王倒是没想到,蔓儿手中竟还藏着这等成色的宝贝。”
羌蔓突然想起古书上说过情蛊发作时,中蛊者会看见心底最渴求的幻象。
此刻八皇子眼中跳跃的***,怕是把她的眉眼都化作了龙椅上的盘龙金纹。
猛然间,八皇子扯开大氅将美人拽入怀。
银狐裘滑落的肩头,竟露出比手中羊脂玉还要莹润的肌肤。
她的眼眸似深潭映着星光,睫毛浓密,眼尾天然晕着抹黛色,鼻梁如昆仑玉雕般挺立,却在鼻尖处微微翘起灵动弧度。
当年那个冷脸缩在廊角啃蜜瓜的娇憨丫头,怎的出落得如此风情万种?
曾经的稚嫩与倔强,如今己化作妩媚与从容,仿佛一朵历经风雨的蔷薇,悄然绽放。
“本王倒是悔了,何必拘泥什么黄道吉日?
便是今夜红烛高照,也抵不过你唇上的朱色勾人。”
现在,他不仅贪恋她背后的家族势力,更要将人连皮带骨吞入丹陛之下。
羌蔓轻旋腰肢脱出桎梏,“殿下莫要心急……”话音未落便被攥住手腕,她望着对方眼底猩红的血丝,忽然惊觉这位温文尔雅的皇子竟藏着偏执阴鸷的另一面。
羌蔓在心底冷笑。
这位最善经营贤名的皇子啊,总爱把贪欲裹在温润皮囊下。
前世他教她捧着真心葬身火海,今生她便要教他溺毙在自己豢养的欲望中。
她故意将染着玫瑰膏的指尖按在他唇上,果然看见那抹朱色顺着嘴角渗入肌理——情蛊王最爱处子血调制的胭脂。
“白玉养人,却最忌贪欢。”
她突然抽离指尖,任那抹莹白从八皇子身上滑落。
“本王倒觉得,愈是禁忌愈是......”他嘶哑的尾声消弭在突然袭来的寒风中。
八皇子猛地发力将她抵在朱门上。
羌蔓感受着背后门栓的冷硬,竟从脊椎窜起隐秘的快意——看啊,这披着人皮的饕餮终于撕开假面,獠牙上还沾着前世她错付的痴心。
她忽然仰颈轻笑,任雪粒落进微敞的衣襟:“南疆人最信以毒攻毒,就像......”指尖抚过他突突凸起跳动的颈脉,“以欲养欲。”
“回罢。”
羌蔓冷然扬手,首指三丈外等候着的王府马车。
就在听到羌蔓腕间铃铛响起的那一瞬间,八皇子瞳孔倏地收缩。
有种异样的感觉自骨髓深处苏醒,骤然失去自我意识,只能看着自己的双腿如牵丝人偶般一步步朝前走去。
要知道,八皇子对羌蔓的每一分情动,可都在滋养情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