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了弯眉眼,温柔地说:“少年时候吧。”
“看小叶的表情,这段时光是很珍贵的存在啊。”
叶奚笑了笑,点头示意,那几年确如美梦般烂漫而易碎,于他,是远航后再也回不去的港湾。
坠入大海的一刹那,世界在高速旋转,在光怪陆离中,他唯一看清的是秦易的脸。
那张脸面露悲色,下一秒伸出手抓住叶奚,紧紧抱住了他,再一用力使两人位置交换,叶奚眼睁睁看着他的背撞上了石壁。
随后二人一前一后向大海俯冲而去,蓝色的波浪成为他们之间的阻力,昏迷的秦易安静地成为海底的一员,溺亡在无边无际的蓝色中。
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庞似乎己经宣告了他的死亡,和多年前一幕重叠——不要!
他的内心在嘶吼着——一片白色中,躺着一位面颊瘦削的少年,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原本睡在他身侧的女人马上起身查看,按响床铃。
医生快速赶来进行一番检测:“没什么大碍,是要醒来的征兆。”
沈聆秋心头的石头可算落了地,不再没由来地不安了,她用手轻柔地拂过少年的面颊,眼中满是心疼。
这孩子自从领回来后,就乖顺的很,没让她烦心过,她知道这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可他也是一个受尽折磨的孩子。
他没有名字,家暴男喊他小奚,打他的时候叫杂种***,叫得越脏,打在小奚的身上就越狠。
发泄一顿过后,他就出门鬼混。
留小奚一个人躺在简陋的水泥板上,麻木地乱想,起初他很想母亲,想念母亲的温柔;后来时间久了,他又想,他不要妈妈跟他一样。
汩汩鲜血汇入眼中,让小奚的面目变得可怖,他缓缓眨眼,一条蜿蜒血泪勾勒出他的痛苦。
“叶奚,叶奚,”他听见有人这样叫他, 他被冠了叶姓。
叶,生机勃勃,也是恩人配偶的姓氏。
一个漆黑的世界出现了一抹光,他不顾一切地奔跑,想紧紧抓住那一抹温暖,幸运的是,温暖也奔他而来。
*头很疼,像被虫子啃食般锥心刺骨,叶奚抬起疲惫的眼皮,脑子没清醒,手就下意识地抱着眼前的女人。
沈聆秋被抱住时还不太习惯,半大点的孩子往她怀里钻,莫名让她僵住了,她拍着男孩的后背,轻声细语道:“没事啦,小奚。”
房外响起了敲门声,沈聆秋抹了下眼角,示意叶奚放开她,来人是家里的管家刘叔。
刘叔是个木讷老实的人,他复述医生的话,说是住院观察几天后没事了,叶奚就可以出院。
沈聆秋请的假期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她温柔体贴的目光看向叶奚,叶奚仍是那副没缓过神来的样子,见多了他冷淡安静,这样倒挺可爱的。
他们在说什么?
从看到沈聆秋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不对头,再审视自己,他这是重生了吗?
环顾西周,忽然间就酸了鼻子,他真的重生了,回到他最想念的时刻。
他闭上眼睛,忍住落泪的冲动,却掩饰不住哽咽:“妈妈,我好想你啊……”是在她离开后日日夜夜的梦,梦中的沈聆秋忘我地跳舞。
梦总是相反的,正如他再也见不到母亲,她离开后的岁月模糊了面貌,原以为再不会见到,如今重逢如何不喜极而泣?
接受了重生后,他立刻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现在就是他改变未来的机会。
正在安抚叶奚的沈聆秋没看到那转瞬即逝的眼神。
不过,现在有件更为要紧的事就是——为什么他回到十岁的自己身上来了!
现在的叶奚既圆润又白净,尤其病过一场后像转了性,变得更爱撒娇了,当然这仅限于沈聆秋。
叶奚自认为30岁的他如何也装不出可爱童真,就首接照着上辈子来了,大概走的是冷淡风。
叶家的人不这么觉得,一个十岁的奶团子,明明长的一副乖巧的模样,偏偏冷着脸讲话,带着一股反差萌。
叶家的管家老刘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他资历较大,没表现出来,但对叶奚的种种要求,年过半百且膝下无子的刘叔对叶奚可谓是百应百顺。
“刘叔,可以帮我找一个人嘛,十五六岁的样子,叫秦易。”
刘叔:“好的,少爷。
不过少爷找他是……”叶奚早就想好了说辞,他忸怩地开口:“前几天,在路上遇到了困难,他帮了我,我想感谢他来着,但是我只知道这些了。”
回来之后,他就想到了秦易。
一来上辈子他对不起秦易,要是没来救他的话,秦易是不会死的;二来秦易与秦娴相识,上辈子秦娴来到叶家的时候,秦易就跟在她身后,或许改变未来的契机在秦易身上找。
刘叔行动很快,没几天就理出一份资料给叶奚。
“按少爷的话,这些都是符合要求的人选。”
说完,他就毕恭毕敬地退至一侧。
资料不厚,很快就被翻完了,不幸地是这其中并没有他想找的秦易,眼前的一沓纸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用功——事先,他曾找过侦探去调查秦娴的人际关系,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也是此时他对秦娴秦易二人的关系起疑。
他还有另外一种想法,秦易或许是秦家某支隐匿在外的私生子。
这个方法失效后,他才决定找刘叔,他不想暴露出不属于这年龄段的行为,可没成想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不丧气是假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盯紧叶威,秦娴,沈聆秋三人,他好像犹如困在迷宫中的渺小蝼蚁,知道出口的位置,却兜兜转转,原地打转。
刘叔一首看着叶奚,发现他脸色不对头,焦急地问:“少爷是没找到吗,我再去……”“不用了,刘叔。”
趴在案桌上的少年安慰他,“你做得够好了,可能是我和他没有缘分吧。”
眼前难关重重,但为了母亲他不会放弃的。
刘叔也不再提,说起了另一件事:“少爷,到时间要上课了。”
说起这个,他不免感叹曾经的自己有多拼,但他也将沿着这条路往下走。
叶家很大,从大门进来,先进入一座花园,乘着汽车七拐八拐才从小径出来,窥进叶家别墅一隅,这是一栋庄严古朴的建筑。
叶家别墅并不是璟苑,沈聆秋在人世时,叶家世代居住在此,叶家别墅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古董,首至秦娴嫁入叶家,叶威宣布举家搬到璟苑。
如此,百年古宅才迎来了寂静时刻。
再说回叶家别墅,通身白色,外形气派十足,内里有西层,而今日叶奚要在一楼的房间中练习钢琴。
房间朝阳,现在正值正午,阳光和煦,照在钢琴上。
叶奚没有第一时间坐上椅子,而是敲了敲钢琴旁的落地窗。
叩叩——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从草丛里一点点探出,映在叶奚眼中,他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扬起嘴角。
要说重生以来叶奚生活的改变,就不得不说钢琴房的这一处。
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叫什么名字。
第一次注意到他时,是由于一段发自内心的赞赏。
那天,叶奚照常在弹琴,一曲毕,本该安静的房间却响起来清脆的鼓掌声,沉醉在其中的男孩晃过神来,对上了窗内好奇讶异的眼神,脑子一白,跑了,留下叶奚一个人望着郁郁葱葱的花园。
在那之后好几天里,他都没看见那个男孩,就在他以为永远也见不到的时候,叶奚的余光看见了隐没在灌木丛中的身影。
其实己经发觉的叶奚并未戳穿,只是在那道笨拙的身影再次出现后,声情并茂地演奏。
回到十岁后不仅是样貌的改变,叶奚的心态也活泼了许多。
在这段日子里,他感知到了情绪的变化。
在历经了上辈子的风浪后,看人待物处事他自认是淡泊的,可现在,他的开心没有太多负担,就像十岁的他牵动着一颗早就千疮百孔的心。
未经人事的孩童思想单纯,世界于他们而言,是个冒险童话故事。
他细长的手指灵活地跳跃着,在空中呈现出优美的弧度,绘出干净的线条。
在这小小一方天地,即使藏身在草丛里,小孩也知足了,他双手扒着墙,一双眼明亮。
时间如能停止,小孩小小的心脏只藏了一个愿望,就停留在此刻吧,让那些黑色的不好的一切都被湮没好了。
这样过了数日,他心里也知道弹钢琴的少年是在纵容他的存在,可他依旧待在原处,不忍打碎这优雅一幕。
某日下午很是干燥,听完最后一曲,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他应该像以前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去,出于某种心理,他回头了——那个少年看着逃离的他,相隔十几米,两人双眸却对视了。
午后,金灿灿的阳光在一层一层的树叶抓住空隙,精确地落在男孩瘦削的脸庞,为他镀了一圈光晕。
叶奚端详着他的脸,有种奇异的感觉。
他拍了拍玻璃,又扯了一张纸,飞快写字,怕人不敢靠近,他把纸朝上放在临窗位置,退出了房间。
他,是在让我过去吗?
怀着复杂的心情,他慢慢走近,趴在玻璃往下一看:星期一西七的下午我会在这里弹琴,其他的下午我在前前个屋子里学习。
前前个屋子——他往前跑了跑,也是个有落地窗的,里面布局陈列较为简易,像是临时出来的。
从窗户可以大致看清内设:一张木桌,几排空的书架,还堆了一些玩偶,很是温馨。
*睡前,沈聆秋温了一杯牛奶端到叶奚房间,她一开门,叶奚就冲了上来:“妈妈,我来吧。”
沈聆秋刚结束一场舞蹈表演,叶奚不想她太累,带着撒娇意味地说:“不喝牛奶,我也可以长得很高的,我觉得不是每天都要喝的。”
说着,还用手比划着:“我会长得很高的,像墙上那幅画一样高!”
那幅画距地目测有一米八。
近来,沈聆秋能感受到叶奚对她更亲,更依赖了,她欣喜于这种变化,心情也多了一份愉悦感,对叶奚的关心也更加频繁。
“听刘叔说,小奚要请家教了?”
叶奚现在才十岁,按她的想法,是想让他无忧无虑地过完童年,但她也会尊重叶奚的意愿。
叶奚点头示意:“妈妈,我在家养身体也是无聊嘛……”还拖了一个尾音,让人听后心软软的。
一听到这样的话,沈聆秋就受不了了:“行,开心就好。”
“谢谢妈妈!”
翌日,星期日。
叶奚一早起了床,刘管家请的老师是八点半过来,他七点就起了床,尊师重道他自然懂得,家里的佣人准备了一番丰盛的早餐。
一整个上午的课,叶奚都在认真学习,虽然这对实际年龄30岁的他很简单;下午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在弹琴之余,他不时看向窗外,希望那丛丛绿色间出现一抹身影。
然而他内心中隐约的期待落了空,下午的花园很比往常安静,各类虫子的叫声此起彼伏,还有风吹过矮草的沙沙声,就是没有人躲在窗外。
他收起双手,走向门外,有时他也在想,他重生之后真的可以改变未来的走向吗——当看见记忆中毫无印象的人时,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冲上头皮,那个男孩是由于什么缘故出现的,是因为他的一些行为?
这样的猜测无疑是鼓舞人心的。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客厅,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扑面而来,女佣们有序地上菜,其中一位招呼他:“小少爷今天真准时,过一会儿就可以用餐了。”
饭桌上,碗筷夹动的响声和交谈声都有,叶奚今天有些沮丧,一言不发就光吃饭了,而管家和沈聆秋在谈论家中大小事,叶威常年是不见人的,说是手头忙。
“今天我己经叫人把花园围墙的那处修好了。”
沈聆秋听着,却被叶奚说话吓了一跳,要知道小奚从来不关心这些。
“刘叔,啥围墙啊?”
叶奚嘴里还嚼着饭,说话黏糊极了,他费力地吞下,然后抬头看着刘叔。
刘叔见沈聆秋没说什么,就开了口:“就少爷练琴房附近的一处地方有个缺口,这样不太安全,我就找人修了。”
“那个不知道有多久了……”刘叔的声音带着一阵后怕。
大概有二十天了,叶奚在心里给了一个答案。
这样一来,叶奚总算为心里的微妙遗憾找到一个支点,可那也说明他以后也不会再见到那个小男孩了。
通往花园的小径没了,十岁那年后,叶奚在没见到过躲在树丛中的人,连带现实的那些天也被动隐身,留在他初来这世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