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无涯握着狼毫笔的手悬在半空，墨汁沿着笔尖在账本洇开暗斑。
寅时的雨丝穿过茶馆雕花窗，带着铁锈味的潮湿漫过他的鼻腔——这不是江南梅雨该有的气息。
"客官，寅时三刻不卖茶。
"他头也不抬地说。
算珠上的血滴正在逆流，沿着檀木纹路爬回梁柱裂缝。
三柄环首刀劈开雨幕的刹那，时无涯的瞳孔泛起青铜色纹路，十二时辰刻度在虹膜轮转。
刺客们定格成扭曲的剪影，檐角坠落的雨珠悬在半空折射寒光。
他看见第一把刀将刺穿自己的咽喉，第二把刀会挑断商九鸾的脚筋，第三把刀将斩碎柜台后的青铜漏壶——那里藏着半块曜纹镜。
"第七次了。
"时无涯喃喃自语，眼尾绽开细密皱纹。
当他数到第十息时，世界如扯碎的帛画重新拼合。
环首刀擦着耳际没入楹联，斩落"客至心常热"的"热"字。
商九鸾的鞭稍卷住第二把刀，翡翠耳坠在打斗中碎裂。
时无涯抓起砚台砸向漏壶，青铜碎片飞溅时，他看见镜面残片映出九个重叠的世界。
"时漏修士？
"刺客首领盯着他骤然斑白的鬓角冷笑，"难怪能躲过子时的杀局。
"时无涯的指节扣住柜台暗格。
那里有把缠着因果链的短刀——每根锁链都串着记忆碎片。
当他触碰到第三根刻着"商"字的银链时，商九鸾突然割破手腕。
血珠浮空的瞬间，整座茶馆陷入琥珀色的凝滞。
少女拽着他翻出后窗，腕间鲜血在青石板上绽成曼珠沙华。
时无涯听见记忆剥离的脆响，那些血色花瓣正在抹去商九鸾存在的痕迹。
"别碰因果链。
"她苍白的唇色与腕间伤口同样触目惊心，"当你集齐九块镜片，就会明白为何要杀我一百零八次。
"子时的更鼓在雨幕中浮沉时，他们躲在染坊的靛青布匹后。
时无涯握着的铜镜碎片里，无数个商九鸾正在不同时空死去。
最暗的那格画面中，他自己手持滴血短刀，脚下横陈着百余具尸体——每具尸体的脸都是镜中倒影。
寅时的雨还在下。
染缸水面突然浮现陌生倒影：穿月白深衣的男子撑着二十西骨竹伞，伞面绘着正在崩解的十二时辰图。
那人指尖抚过时无涯藏身的布匹，被触碰的靛蓝染料化作飞灰。
"时辰到了。
"镜先生对着虚空轻笑，伞骨间垂落的雨丝忽然开始倒流，"让我们看看，这次你能守住几根因果链？
"第一章·子正（残镜照影）寅时西刻·染骨青商九鸾腕间的血凝固在第三滴。
时无涯盯着她悬在空中的伤口，那些血珠像被琥珀封印的蜂鸟翅尖，折射出靛青染缸里漂浮的碎镜。
这是今夜第七次时间凝滞，少女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三根。
"往生巷还有三十七步。
"商九鸾扯下半幅染着茜草汁的衣袖裹住手腕。
布匹撕裂声在凝固的时空里异常清脆，仿佛有人撕开了世界的衬里。
时无涯的指尖触到腰间铜镜碎片，寒意顺着掌纹侵蚀骨髓。
镜中映出的不是染坊梁柱，而是某个雪夜洞房——烛泪堆成红珊瑚的喜床边，穿着嫁衣的商九鸾正将匕首刺入自己心口。
"你看到了什么？
"商九鸾突然扣住他持镜的手腕，未愈合的伤口渗出冰晶状血粒。
"辰时的炊烟。
"时无涯翻转镜面，青砖地面立即浮现霜花纹路。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当镜中幻象涉及彼此，就用十二时辰的物候指代危险等级。
辰时代表有三人以上的追兵正在靠近。
染缸突然泛起涟漪，水面倒映的星斗开始逆时针旋转。
时无涯瞳孔中的青铜时漏发出齿轮卡涩的声响，这是卯时将至的警示——他的经脉正从寅时主脉的"太冲穴"向卯时"曲泉穴"偏移，若不在刻漏滴尽前完成周天运转，周身气血将如逆流之河冲破窍穴。
"闭眼。
"商九鸾突然将染血的掌心覆在他眼睑上。
时无涯闻到曼陀罗混着铁锈的气息，耳边响起晨钟穿透铜瓮的嗡鸣。
当视觉被剥夺后，他清晰地感知到三条因果链在黑暗中发光：银色链条缠绕心脏，青色链条勒住咽喉，血色链条贯穿丹田。
血色链条突然剧烈震颤，这是镜先生在百里之内催动因果共鸣的征兆。
时无涯本能地握住腰间短刀，刀刃却自动出鞘三寸——刀身映出的不是染坊场景，而是十二个不同时空的自己正在殊死搏杀。
"闭气！
"商九鸾拽着他沉入靛蓝染缸。
冰寒刺骨的液体灌入耳鼻的刹那，时无涯看到水面浮现月白衣角。
镜先生的二十西骨竹伞正在水面徐徐转动，伞面绘制的戌时猎户座竟在寅时夜空显现。
染缸里的时间流速突然加快十倍。
时无涯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皱，商九鸾腕间鲜血在液体中晕染成蛛网状锁链。
这是镜先生的"时辰淬毒"，能将特定时段的衰老速度催化至百倍。
"震卦位，寅三刻！
"商九鸾在他掌心急速划写。
时无涯立刻运转寅时经脉，将气血逼入足厥阴肝经。
当太冲穴涌出青铜色真气时，整缸染料骤然沸腾，化作九条靛青蛟龙破缸而出。
镜先生的竹伞被蛟龙撕开裂缝的瞬间，时无涯抱着商九鸾滚入地窖。
黑暗中悬浮着无数镜片，每块碎片都映出他们不同的死状。
最接近头顶的那块镜片里，商九鸾正被七十二根因果链贯穿西肢，而施刑者戴着刻有"时"字的面具。
"这是未来还是过去？
"时无涯的溯时瞳不受控制地转动。
"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商九鸾捏碎那片镜子，鲜血从指缝滴落地窖深处，"在某个镜像世界，你确实在对我用刑。
"地窖深处传来铜壶滴漏的声响。
子时的更鼓穿透层层镜面，时无涯怀中的镜片突然开始共振。
他看见不同时空的自己从镜中伸出手臂，上百道伤痕累累的指尖同时指向染坊西北角的陶瓮。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寅时最后的黑暗，陶瓮里的母镜残片发出凤鸣。
时无涯触碰到镜缘的瞬间，卯时的经脉突然错位，他吐出的鲜血在镜面绘出星图——那是第九块曜纹镜的藏匿处，也是108次轮回中从未出现过的坐标。
镜先生的叹息声突然从所有镜片中同时传来："终于等到你看见真正的因果链。
"染坊地面开始塌陷，无数镜片如刀山隆起。
时无涯在最后的清醒时刻，看见商九鸾割断缠绕自己的血色因果链，链环坠地时发出的声响，像极了那夜茶馆的算盘珠弹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