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前面路太窄,劳驾走几步吧。”
司机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
林深瞥了眼后视镜,司机脖颈上赫然印着青灰色的手印——正是影子分裂出的第三只手留下的痕迹。
陆离将青铜镜裹进浸过黑狗血的油布,符纸缝隙渗出冰碴。
她拽着林深冲进雨幕,巷子两侧的玻璃橱窗突然同时炸裂。
无数碎玻璃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出他们变形的倒影,那些倒影的嘴角正以相同的弧度撕裂。
“别看任何反光面!”
陆离甩出铜钱镖击碎路灯。
黑暗降临的刹那,林深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声,自己的影子正在沥青路上隆起,脊椎分裂出七根骨刺。
一块生锈的招牌在闪电中显现——“溟渊斋”。
木门吱呀着裂开条缝,伸出只缠满绷带的手,腕上挂着的五帝钱叮当作响。
当二人跌进门内时,绷带突然暴长,将追至门廊的影触手绞成黑烟。
“戌时三刻犯煞,陆小姐总爱给我添麻烦。”
旧书店老板钟溟斜倚在梯子上,墨镜滑到鼻尖,露出眼眶周围蛛网状的青筋。
他手中捧着本无字书,书页间游动着磷火般的蓝点。
林深喘着气环顾西周。
这间挑高五米的店铺像是被塞进棺材里的图书馆,书架以二十八宿方位排列,每层搁板都刻着六爻卦象。
最诡异的是那些书——宋代刻本用铁链锁着,民国画报在玻璃柜里缓慢翻页,而角落里那堆上世纪《大众电影》杂志,***的眼珠竟随着访客转动。
“你的影子被种了渊苗。”
钟溟突然扯下林深的眼罩,灰翳覆盖的右眼里,赫然游动着条半透明的蠕虫,“再过三个时辰,这东西就会啃穿视神经,在你脑仁里产卵。”
陆离的青铜镜突然震动,镜背饕餮纹渗出黑血。
钟溟啧了一声,从柜台下摸出个鎏金蟾蜍镇纸压在镜面:“李复礼的账本在我这儿记着,民国二十三年冬月十七,他当了你妹妹的替死鬼。”
林深如遭雷击。
记忆闪回十五年前的雨夜,妹妹被镜中手臂拖走时,老宅门缝里确实塞着张泛黄当票,当品栏写着“林氏女,癸未年生,折阳寿六十载”。
钟溟掀开地板暗格,拽出个景泰蓝火盆。
当他把民国报纸《申报》残片投入火焰时,青烟在空中凝成画面:1933年的龙骨滩,幼年的钟溟蜷缩在祭坛底部,目睹六个成年人被自己的影子绞杀。
李复礼临死前将青铜镜塞进他怀里,镜面映出的却是2018年的林深工作室。
“时间在镜渊是团乱麻。”
钟溟的墨镜滑落,露出没有瞳孔的乳白色眼球,“你妹妹不是被拖进深渊,而是卡在时间褶皱里。
要救她,得先找到渊核的锚点。”
陆离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七芒星烙印。
钟溟用朱砂笔在烙印上勾画,皮肤下顿时凸起蚯蚓状的纹路:“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神树,枝头挂着七面铜镜,那是武丁年间贞人仿造的渊门钥匙。
上个月被走私到香港,今晚十点会在维多利亚港的幽灵船上拍卖。”
话音未落,书架上的《梦溪笔谈》突然自动翻开,纸页间浮出张帛画。
画中巫祝手持的玉璋,与陆离发簪纹样完全一致。
钟溟的绷带突然勒紧林深手腕:“小子,你修文物时用的鱼胶掺了犀角粉吧?
那东西能暂时凝固渊苗的生长。”
林深猛地想起修复鸾镜时,自己习惯性地在鱼胶里添加犀角防腐剂。
那些渗入夹层的混合物,或许延缓了残片的苏醒。
他从工具包摸出半罐犀角粉,钟溟却摇头冷笑:“雕虫小技。
要彻底斩断因果链,得用《鲁班书》里记载的厌胜术——以镜杀镜。”
子时将至,店外传来指甲刮擦卷帘门的锐响。
钟溟推开《永乐大典》的仿本,露出墙上的青铜阀门。
转动机关时,整面书墙缓缓移开,显出道向下延伸的阶梯。
阶梯两侧点着人鱼膏烛,火光映出墙上的壁画:殷商贞人将铜镜沉入黄河,镜中伸出无数手臂托起祭品。
“下面是我的藏宝阁,也是你们最后的庇护所。”
钟溟摘下墨镜,眼球表面的蛛网状青筋突然睁开——竟是密密麻麻的复眼,“但下去前得缴械,包括那面要命的青铜镜。”
陆离护住铜镜后退:“你早知道拍卖会的事,为什么等到现在?”
“因为缺个诱饵。”
钟溟的复眼转向林深,“镜奴对宿主的气味异常敏感,而这位小哥身上的渊味,比法门寺地宫的佛骨还浓。”
僵持间,林深的右眼突然剧痛。
他踉跄着撞上书架,一本包着《红楼梦》书皮的铁匣坠落。
匣盖震开的刹那,无数青铜残片悬浮空中,拼合出完整的西周阴阳镜。
陆离怀中的镜子与之共鸣,两镜交叠的光束在墙面灼出黑洞。
“原来你藏了阴镜!”
陆离的瞳孔收缩,“阴阳合璧时,渊门会彻底洞开。”
钟溟的绷带如灵蛇般缠住两人:“别动!
这是镜渊猎人的陷阱,他们在用拍卖会钓……”整间书店突然倾斜。
书架上的古籍暴雨般坠落,《史记》竹简缠住陆离脚踝,《金刚经》梵文贴满林深全身。
最骇人的是那套《西库全书》,书脊裂开处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抓向悬浮的阴阳镜。
“闭气!”
钟溟甩出五帝钱击灭人鱼烛。
黑暗中,林深感觉有冰凉的手指探入右眼,生生抠出那条渊苗。
剧痛中他听见妹妹的呼喊,声源竟来自阴阳镜形成的黑洞。
当应急灯亮起时,书店己沦为废墟。
钟溟的墨镜碎成两半,复眼中插着片带血的残卷。
陆离用发簪钉住最后一条书脊手臂,青铜镜将光束折射向黑洞,照出个穿红袄的小女孩身影。
“哥哥,锚点在三星堆的青铜心脏里……”妹妹的幻影逐渐消散,“但要小心月亮,镜渊里的月亮是倒着转的。”
林深抹去右眼的血污,发现视界中多了层淡蓝色光晕——所有镜面物体都浮现甲骨文注释。
他看向破碎的橱窗,玻璃裂纹间游动着小字:“丙申日,渊门开于巽位。”
钟溟扯下浸血的绷带,露出脖颈后的青铜镜纹身:“计划有变,我们必须提前混入拍卖会。
幽灵船亥时起锚,现在赶去九龙码头还来得及。”
三人从后巷撤离时,林深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恢复正常。
但当他踏入积水的洼地时,水面倒影却延迟了半秒才抬脚——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寄居在他的光影里。
出租车驶向码头途中,陆离将拍卖会邀请函撕成纸人。
她咬破指尖在纸人背后画符,傀儡落地便化作侍应生模样:“会场有七重安检,连影子都要过X光机。
这些替身能为我们争取二十分钟。”
林深摩挲着阴阳镜残片,那些原本生硬的纹路在他指腹下蠕动重组,渐渐拼出巴蜀图语的警告:“见月则殁。”
他摇下车窗想看清月亮,却见云层中悬浮着两面月亮——一如寻常的满月,另一却是血色的逆月,表面布满青铜器纹路。
当维多利亚港的灯火跃入视野时,钟溟突然按住他肩膀:“记住,在镜渊里,最危险的不是怪物,而是被篡改的记忆。
你所以为的真相,可能只是深渊想让你看到的倒影。”
汽笛长鸣。
伪装成货轮的幽灵船缓缓离港,甲板上传来《夜上海》的旋律。
林深踏上舷梯时,怀中的残片突然发烫,映出贵宾舱里那株青铜神树——枝头悬挂的七面铜镜,正将他右眼的灰翳映成深渊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