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渡口的黑岩泛着尸蜡般油润的光泽,这是九百年来摆渡人鞋底生生磨出的包浆。
八百盏引魂灯悬在锈蚀的青铜链上,灯油采自三更天问斩的死囚喉血,每当子时的阴风掠过灯罩,就会发出婴儿噎气般的呜咽。
船板突然震颤,裹着北莽雪貂皮的尸体从芦苇荡中滚出。
那具女尸心口插着半截鎏金箭,箭镞的火云纹正是大胤工部为皇室特制的标记。
江墨隐用玄鳞刃挑开浸血的衣襟,锁骨下方本该在断气时自毁的狼头刺青仍在渗血——北莽王庭死士的魂印竟被人强行续命三日。
惊蛰夜的雨丝裹着冰碴落下,江墨隐的指尖抚过女尸发紫的唇纹。
重瞳中浮现蛛网般的金线,那是活人看不见的因果孽债。
尸体紧攥的右手突然抽搐,指缝露出半角玉牌,"承天承运"西个篆字被血迹浸得发黑。
铜壶里的雪水骤然沸腾,女尸猛然睁开的双眼里爬满血丝。
江墨隐抄起铜壶按在她天灵盖上,滋啦声裹着腥臭白烟腾起。
守尸魂的怨气在壶底凝成三颗冰珠,这是死者被强行续命的铁证。
玄鳞刃贴上尸身咽喉时,江墨隐的重瞳骤然收缩。
那些本该缠绕尸体的因果金线,此刻竟全部指向自己怀中的玉牌。
女尸喉骨咯咯作响,吐出带冰碴的话语:"九殿下…说和亲后放我归漠北…"话音未落,七窍突然涌出幽蓝火焰,钦天监的封魂术将残魂烧成灰烬。
渡口阴风骤烈,引魂灯接连炸裂。
江墨隐退至第七根白骨栈桥旁,这是前朝流放犯人的腿骨,胫骨上"发配阴山"的烙痕清晰可辨。
黄泉水突然逆流成墙,十三道黑影踏着翻涌的浮尸走来,锁链拖拽声夹杂着龙脉的哀鸣。
睚眦青铜面具下传来沙哑嗓音:"摆渡人越界了。
"当龙脉锁链破空抽来时,江墨隐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三年前刑场上,正是这个声音诵读镇北王九十九条罪状。
玄鳞刃无风自鸣,江墨隐侧身避开缠向脚踝的锁链。
刃尖挑破食指抹过青铜面具眼窝,飞溅的血珠在触及睚眦纹时突然爆燃。
面具轰然炸裂,露出张布满星纹的脸,左颊新月状疤痕正是剜取镇北王心头血所留。
"三碗心头血可够炼成窥天镜?
"江墨隐的刃锋擦过对方喉结。
龙脉锁链突然发烫,重瞳清晰看见链条缝隙渗出的暗红液体——那是父王被剜心时溅在刑台上的血。
黄泉水在此刻沸腾如煮,玄鳞刃爆发龙吟。
江墨隐掌心皮肉翻卷,刃身浮现的血色脉络竟与龙脉锁链共鸣。
守夜人首领甩出七枚青铜卦钱,卦象燃起紫火结成北斗杀阵:"弑君刃不该现世!
"寒光闪过咽喉,后半句化作血泡。
江墨隐凝视暴涨至九尺的陌刀,刃身倒映十三位帝王横死之景:永徽帝溺毙胭脂井,景明帝被乱箭钉在龙椅,最后定格当今天子——眉心插着半截龙脉。
其余守夜人结阵逼近时,渡口忽起驼铃清响。
白衣女子踏着浮尸飘然而至,腕间银铃轻晃,十二名守夜人突然调转兵刃自相残杀。
她掀开面纱露出眼下妖蓝泪痣,北莽萨满的骨铃在腰间叮当作响。
"玄鳞弑君刃,果真在鬼门关。
"阿史那雪的嗓音带着狼嚎般的震颤,袖中滑出的匕首淬着漠北狼毒,"北莽第三祭司特来取阁下首级。
"江墨隐的重瞳洞穿三重因果:外层是萨满祭司的血煞,中层缠绕九皇子的金线,最里层却系着褪色的剑穗——三年前阴山雪谷,他将这穗子绑在濒死幼狼的前爪。
陌刀劈开三重因果线,阿史那雪疾退时衣襟散落。
锁骨下方不见狼头刺青,唯余箭疤形如月牙。
江墨隐的刀尖悬在疤痕上方:"当年放生的白狼崽子,可还记得阴山猎户的陷阱?
"狼眸竖成细线,淬毒匕首从袖中滑出。
江墨隐以刀背击碎匕刃,玄鳞刃顺势挑开她腰间麂皮囊。
羊皮地图滚落展开,赫然绘着大胤北境十二座军粮仓的分布与守备。
"用我教的狼语陷阱反制我?
"江墨隐踏住地图,重瞳映出她命线乱如麻絮,"转告九皇子,他在北莽藏的三十万私兵,七日后会饿死在阴山古道。
"闷雷自天际滚过,江墨隐仰头望见紫微星芒暴涨。
阿史那雪掷出烟雾弹遁走前,利齿咬破他耳垂:"弑君者终被君弑,这是大萨满的预言。
"鲜血滴落玄鳞刃,刀身裂痕又深半分。
黄泉水浮起半片龟甲,刻着"荧惑守心,贪狼食日"的谶语——正是他出生时钦天监批下的命词。
怀中的玉牌突然发烫,九皇子印鉴背面渗出朱砂小字:七月十五子时三刻,龙首原。
江墨隐弯腰捞起龟甲时,瞥见阿史那雪消失处的岩壁留有抓痕。
指甲刻出的狼头图腾上,荧蓝粉末泛着冷光。
他捻起些许岩粉撒向渡口,粉末触及守夜人未冷的尸体时,突然燃起幽青火焰——这是北莽萨满特制的荧尸粉,遇皇室血脉方现异象。
尸身上的青焰渐渐凝聚成模糊图腾,形似镇北王府的家徽。
江墨隐的重瞳猛然刺痛,那些本该消散的因果金线突然拧成股,首指北方阴山深处。
玄鳞刃突然发出悲鸣,刀柄处浮现细密的裂纹,就像三年前父王被剜心时碎裂的护心镜。
渡口东侧的黄泉漩涡突然停滞,水底沉船发出吱呀怪响。
江墨隐将玉牌投入漩涡中心,血水翻涌间浮出半块青铜虎符——正是镇北王旧部调动边军的信物。
符身刻着"见符如晤"西字,却是用他母亲的簪花小楷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