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巷起风了,漫天冥钞打着旋儿往周记面馆钻,黄表纸上的朱砂印晃得人眼晕。
老周瘫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裂开的陶瓮,瓮底黏着几撮灰白毛发。
"是猫骨。
"陈厌用火钳夹起半截焦黑的尾椎,"三根以上白毛的老猫,埋在灶头能引阴兵。
"他故意提高声调,余光瞥见对面饺子馆二楼窗帘一动。
老周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今早开灶时...听到瓦罐底下有婴孩哭..."陈厌心里一紧。
这是"子母煞"的路数,风水行里最损阴德的招。
他蹲身掀开青砖,果然在灶眼正下方三尺处挖出个油纸包。
层层剥开,是个褪色的布娃娃,肚皮上缝着生辰八字——正是老周三年前夭折的孙儿。
"造孽啊!
"老周喉咙里滚出狼嚎般的呜咽,"王瘸子他不得好死!
"陈厌却盯着布娃娃嘴里含的铜钱。
顺治通宝,满文那面被钻了个小孔,孔沿还粘着香灰。
这手法他太熟悉了,九岁那年跟着师父在闽南做局,就用过这"买命钱"的套路。
"劳烦您取碗公鸡血。
"陈厌解下腰间皮囊,"再扯三根门帘红布条。
"当老周踉跄着奔向后院时,陈厌迅速将铜钱浸入醋坛。
铜锈化开的瞬间,他看见钱眼内侧刻着道符——是颠倒的镇魂令。
这哪是普通镇物,分明是借童子魂养着的噬主凶器。
记忆突然闪回十二岁的雨夜。
师父带他夜闯荒坟,教他辨认"养尸地"的诀窍:"草色发黑却无露,土里有碎瓷掺朱砂。
"那晚他们从无主孤坟里挖出个类似的布偶,师父说这是"阴媒",能替活人挡煞。
"小师傅,血来了!
"老周抖着手捧来粗瓷碗。
陈厌咬破指尖,在碗沿画了道血符。
公鸡血混着人血泛起泡沫,他将铜钱掷入碗中,水面立即浮出油花——这是尸油封魂的证据。
布娃娃突然在案板上坐起,老周尖叫着打翻供桌。
"莫慌。
"陈厌用红布缠住布偶脖颈,"这是竹篾撑的傀儡戏法。
"他挑开娃娃后颈线头,露出暗格里的机簧,"您仔细看,线头都沾着葱汁,遇热就会收缩。
"后厨突然传来瓦罐碎裂声。
陈厌冲进去时,看见灶王爷画像正在淌"血",其实是混了茜草汁的香油。
他伸手抹了把神像嘴角,指尖搓开朱砂下的黄纸——竟是张倒贴的退婚书。
"好个连环扣。
"陈厌冷笑,"先破灶君保家火,再引阴债断香火。
"他想起冀北老家的"哭丧局"。
当年有人为了强占祖屋,在邻家祖坟埋下浸过经血的孝带,害得那户人家连丧三子。
眼前这局更毒辣,用夭折孩童的生辰做引,是要绝户的架势。
"劳您跑趟城隍庙。
"陈厌将铜钱穿成剑形,"请尊开光的桃木剑,要雷劈木的。
"支走老周后,陈厌径首奔向巷尾棺材铺。
樟脑味扑面而来时,他听见阁楼传来熟悉的铜***——三长两短,是风水门召集暗桩的信号。
"小师弟,师父的茶还没凉呢。
"柜台后转出个戴圆墨镜的干瘦老头,手里盘着对文玩核桃,"你砸自家招牌,就不怕遭报应?
"陈厌的指甲掐进掌心。
这是当年带他入门的二师兄,专做"阴婚"生意的主。
那些泡在药水里的女尸,那些写着活人生辰的婚帖,还有供桌上永远新鲜的头七饭..."青云巷的局是你做的?
"陈厌盯着他腰间晃动的五帝钱,"用子母***迁,不怕被反噬?
"老头咯咯笑起来,露出镶金的犬齿:"知道为啥选周记面馆?
"他掀开柜台上的招魂幡,露出底下泛黄的地契,"洪武年间这儿是义庄,地底下埋着三百具无主尸——多好的养煞池啊。
"陈厌浑身发冷。
他终于明白那些冥钞为何首往面馆钻,这是"野鬼讨香"的征兆。
师父说过,乱葬岗上起阳宅,头十年靠人气镇着,等生魂压不住死魂时..."你改了周家的灶向!
"陈厌猛然醒悟,"把本应朝东的灶口转向西南,正对义庄旧址的怨气眼!
"老头核桃转得飞快:"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师父留了话,只要你肯回来掌刑堂..."陈厌的袖箭己抵住他咽喉:"解药。
""哪有什么解药。
"老头眯眼看向淌血的灶君像,"子母煞己成,除非找到镇物宿主..."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黑血,"你道我为何急着要周家的地?
"棺材板轰然掀开。
陈厌看见老头撩起的裤腿——从脚踝到膝盖布满紫黑斑纹,正是被反噬的"阴蛇缠足"。
这种诅咒专找养煞人,发作时如万蚁噬心。
"我在给自己续命啊。
"老头瘫坐在太师椅上,"周家孙儿的八字...根本就是我的..."陈厌倒退两步。
所有线索突然串联成恐怖的真相:老头用自己的八字做了假童子傀,骗阴差勾错魂。
但替死鬼只能挡一次灾,必须不断找新宿主——所以他才要拿下整条青云巷,这里有源源不断的生魂可供榨取。
暮色吞没最后一线天光时,陈厌站在周记面馆屋顶。
手里桃木剑串着七枚铜钱,剑尖指向北斗。
夜风卷着纸灰扑在脸上,他想起师父逐他出师门那晚说的话:"风水这碗饭,不是阴间债就是阳间孽,你迟早要选。
"老周的哭喊从街口传来:"小师傅!
城隍庙的桃木剑请来了!
"陈厌没回头。
他知道真正的战场不在这里——西南方五里外的乱葬岗上,此刻必定插着七盏引魂灯。
要破这局,就要赶在子时前找到老头的本命灯。
纸钱如雪纷扬,他跃下屋檐,身影没入秦淮河的雾气里。
更夫敲响初更梆子时,河面飘来一盏莲花灯,灯芯是用人发编的,火苗泛着幽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