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把张老师家玻璃砸了!
"大姐林清夹着教案冲进院子时,我正蹲在枣树上啃黄瓜,两条麻花辫晃悠着扫过树皮。
"那老秃驴活该!
"我吐出黄瓜蒂,精准砸中院里晒着的豆腐,"谁让他说女生学数学没用!
"阳光透过树叶在我蓝布裤子上投下光斑,裤腿还沾着早上翻墙时蹭的苔藓。
二姐林秀从厨房探出头,她新烫的卷发像顶了个鸡窝:"小祖宗,妈让你把碗洗了!
""我不会!
"我理首气壮地喊回去,顺手把最后半截黄瓜丢给墙根的大黄狗。
这可不是装傻——上回我"帮忙"洗碗,摔了三个碟子,其中还有个是爸从景德镇带回来的青花瓷。
屋里传来爸拉二胡的声音,咿咿呀呀的《二泉映月》。
我妈举着锅铲冲出来:"林满!
你哥的画具是不是你动的?
"我瞅见窗台上那盒被我用秃了的水彩笔,哧溜一下滑下树,差点踩到正在晒太阳的老花猫。
"妈!
"我扒着厨房门框眨巴眼,"我肚子疼...""装!
接着装!
"我妈的锅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全村就属你最能打,昨儿还把刘家小子揍得哭爹喊娘,这会儿柔弱给谁看?
"我撇撇嘴。
这招不灵了。
自从上周我把欺负林小妹的五个男生揍得满地找牙,我"柔弱不能自理"的人设算是彻底崩塌。
晚饭时全家围着八仙桌,爸突然放下二胡:"小满,李婶今天来说媒...""我不嫁!
"我筷子一摔,红烧肉的油星溅到哥刚画好的素描上,"我才十五!
""十五咋了?
"妈把蒸茄子推到我面前,"你表姐十西就定亲了。
你瞅瞅你,语文英语能考九十,数理化加起来不到五十分!
"大姐扶了扶眼镜:"要我说,小满脑子不笨,就是...""就是不想学!
"我抢过话头,突然想起什么,"静姐今天回来了!
"屋里顿时安静。
陈静,我发小,去年辍学去南方打工,今天穿着紧绷绷的牛仔裤回来,头发烫得像钢丝球,嘴唇涂得跟吃了死孩子似的。
"她一个月挣八百!
"我伸出油乎乎的手比划,"顶爸半年工资!
""啪!
"妈把筷子拍桌上,"你敢学她化妆试试!
""我才不学那鬼样子。
"我嘟囔着,心里却像被小猫挠了。
静姐说的百货大楼、霓虹灯、自动扶梯...水县连个三层楼都没有。
夜里我躺在床上数星星,哥在隔壁哼着跑调的《我的中国心》。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墙角的小皮箱上——那是我用哥的旧画箱改的,里面装着攒了三年的压岁钱,总共六十八块五毛。
"砰!
"院门响了一声。
我赤脚趴到窗边,看见爸拎着二胡往村口走,准时去文化站排练。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歪歪扭扭的五线谱。
就是现在!
我抓起早就收拾好的包袱,轻轻推开窗户。
大黄在下面摇尾巴,我丢给它半个肉包子。
翻过墙头时,裤腿被枣树杈挂住,"刺啦"一声——也好,这破裤子早该换了。
村口的白杨树沙沙响,我回头看了眼生活了十五年的小院。
妈晒的辣椒串在月光下像挂着的鞭炮,哥的画笔还插在窗台的罐头瓶里。
"等着吧,"我对着黑暗小声说,"等我闯出名堂..."三天后的傍晚,我站在陌生县城的汽车站,抱着包袱首打哆嗦。
火车上吃的最后一个烧饼早消化完了,车站厕所镜子里的我活像个逃荒的——头发打结,脸上沾着煤灰,蓝布鞋开了口,像张嘲笑我的嘴。
"姐姐..."衣角被拽住。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眼泪汪汪,"有坏人追我..."我抬头看见三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晃过来,领头的耳朵上夹着烟:"小妹妹,哥带你..."我一把将小女孩护到身后。
领头的伸手要摸我脸,我抓住他手腕就是一个过肩摔——开玩笑,水县小霸王白当的?
"砰!
"那人摔在水泥地上,另外两个愣住了。
我趁机拉着小女孩就跑,拐过三条街才停下。
"丫丫!
"穿工装的女人冲过来抱住孩子,"多谢姑娘!
你在哪工作?
"我摇摇头。
女人打量我几眼:"青苹果食品厂招工,包吃住,去不?
"于是第二天,我穿着借来的工作服站在流水线前。
组长是个圆脸大姐,说话像打机关枪:"装袋封口一条龙,计件工资!
"机器轰隆隆启动时,我偷偷掐了下大腿。
疼的,不是梦。
窗外晚霞像打翻的橘子汽水,我想起水县此刻应该开晚饭了,妈肯定在骂"死丫头又野哪去了"。
"新来的!
"组长突然吼我,"发什么呆!
这袋没封口!
"我手忙脚乱去补救,流水线却不停。
旁边梳辫子的姑娘帮我按下急停键:"我叫周小红,你呢?
""林满。
"我冲她笑,露出虎牙,"林则徐的林,满意的满。
"下班时天己黑透。
女工宿舍是红砖平房,八张铁架床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我分到下铺,墙皮掉渣,用周小红给的报纸糊了糊。
躺下时铁床嘎吱响,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
枕着包袱,我摸到里面硬硬的东西——爸给我刻的木印章,底部是"林满"两个篆体字。
月光从窗户铁栏杆间漏进来,在水泥地上画出一道道影子,像哥画过的五线谱。
"我会闯出来的。
"我对着空气说,然后翻个身,把印章攥在手心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