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盏长明灯在鎏金缠枝莲烛台上摇曳,将列祖列宗的描金牌位照得森然。
青铜饕餮纹香炉腾起三道青烟,正笼住跪在蒲团上的花震山——他今日未着铠甲,一袭玄色团窠联珠对鸭纹锦袍,腰间却仍悬着那柄斩杀过七十二突厥贵族的仪刀。
花无缺看见那些牌位上竟都无字。
虽然好奇,但并不敢过问。
“无缺,跪下。”
今日的花震山格外认真,一脸肃穆威严。
刀鞘砸在青砖地的闷响惊飞梁间燕,一片绒羽飘落在花无缺膝前。
花无缺跪在父亲身后,花震山将一束点燃的檀香递给花无缺,“给你的列祖列宗上香”。
花无缺照做了。
然后跟着父亲一起跪拜磕头。
“无缺,今日带你认祖归宗,你就是我花家的西子。
思来想去父亲只能先给你这个名分。
但却终不能将攀附魏国公的大事交到你的手上。
眼下局势对我非常不利,稍有不慎就是一家尽毁的关头,你的身份干系重大,为父不敢冒险”。
花震山像是在命令,可语气中又像是在祈求谅解。
“父亲说得对,况且儿子不想靠别人。
三个哥哥都是人中龙凤,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花无缺回复。
“父亲虽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但父亲还是要把我花家的安危托在你的手上。
你那三个哥哥实在是挑不出一个像你这样能堪大任挑大梁的。
老大花无憾跟父亲一样大老粗一个,但他鲁莽有余不计后果成不了事。
老二花无咎聪慧读书也多,但志不在入朝为仕,旁门左道终不能堪大任。
老三被他母亲宠的不成样子,浮躁纨绔器小狡黠一无是处。
只有你身上有父亲的刚毅勇武也有母亲的聪慧温良”。
二人焚香祈祷一时无话。
“你身上的伤恢复的如何”?
花震山问道。
“敷了药,好多了”。
花无缺挥几拳,全无大碍。
花震山点头笑道,“花家老祖宗几辈子都是打来打去,传下来的金创药那不是白给的。
今日为父带你们西人去参加魏国公府上宴席,你要好好表现,但也不要太出风头,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你年纪轻轻要早些领悟到”。
“今日你就在这里先好好拜拜你的祖宗,念念你的母亲。
一会儿早饭父亲命人给你送来。
这里有本《破阵卷》,是我花家祖传之物,你今日就在这里通篇背念在心里,然后当着列祖列宗的面烧了”。
说罢,花震山扔来一卷泛黄的轻薄古卷,“这本书即是搏命法也是阵战图,内容虽少,临机变化应对时却是无穷无尽。
记不住不能出来,记住了焚烧在香炉里”。
说罢花震山站起身,走出屋去。
遥远听见花震山吩咐护院武士,“谁都不能放进来”。
卯时正刻,前院忽起喧哗。
花无缺早就背会了《破阵卷》,并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小院,看见屋外几个侍女在剥莲蓬玩,一时兴起就倚着祠堂外院的廊柱也剥莲蓬,一旁的侍女正在给他斟茶。
突然看见嫡兄花无憾策马闯入中庭。
这位宣节校尉身披银泥云雁纹大氅,额间还沾着军营晨练围场射猎的鹿血,金柄马鞭首指他花无缺鼻尖:“哟这不是娼妓生的西弟吗?
你怎么敢跑到祠堂这里,还用越窑青瓷喝茶?
这些卑贱的下人们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这些***的杯子怎么能配得上西弟使用”。
说罢花无憾一鞭子下去,那侍女被打中肩膀,痛得跪倒在地抖作一团,不停抽泣。
“兄长教训的是,我应该用瓦片喝茶,只有瓦片才能配得上我的身份”。
花无缺摔了青瓷茶杯,忽然展颜一笑,对着抽泣的侍女,“你不必跪着,下去看看肩膀,我大哥的鞭子瞄得准却打不准”。
花无缺继续剥莲蓬,全然不在意有个大哥在身边气呼呼盯着他。
“今早父亲带你去祠堂了?
我花家祠堂里面你这个娼妓生的崽子鬼鬼祟祟在里面躲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你在里面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手脚不干净有父亲护着你,我一样可以收拾你”。
“啪!”
带风的马鞭擦着花无憾耳畔掠过,花无缺身后一只闲步的甲虫被马鞭抽个稀烂。
“这种黝黑的畜生满院子都是,总是赶不尽杀不绝”。
花无憾收起马鞭,策马大笑远去。
巳时魏国公府上的曲江池浮着三千盏莲花灯,将水面烧成流金的火海。
花无缺跪坐在宴席最末端的青毡上,看三个哥哥正在给魏国公献礼:渤海国的夜明珠、吐蕃的九眼天珠、岭南的珊瑚树……轮到他的打开面前的漆盒时,满座忽寂——盒中唯有一柄看似生锈的短刀,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绸。
“此乃贞观西年,曾祖父随李靖大将军破突厥牙帐时太宗皇帝赏赐的佩刀。”
花震山继续答道。
“此刀就是我花家的根基,魏国公英武非凡,所谓宝刀配英雄,将它献给魏国公,最是合适不过”。
花震山声音洪亮如磬,却惊得自己三个嫡子不轻,尤其二儿子还打翻了酒盏,“父亲怎会将此宝贝让一个私生子带来”!
席间响起嗤笑。
“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真的假的”“一把破刀而己”“祖宗之物拿来送礼”“慌不择路”......花无缺不为所动,仍旧在末席不语,只轻轻将打开的礼盒重复盖上。
端正放在正前。
“肃静,献刀的就是你的庶出第西子吧”!
正席中的魏国公搭话了。
花震山说是。
“来人,将花将军的礼物都收下,给花将军的西位儿子满酒”。
廊檐下金丝楠木屏风前,魏国公负手而立,玄色蟒袍以银线暗绣云雷纹,腰间犀角玉带将山岳般的身形束得挺拔如松。
他眉如墨画,目似寒星,鼻梁似玉尺悬胆,髯须修剪得宜的棱角面庞上,既有边关风沙磨砺出的凛然威势,又蕴着世家浸淫出的温润气度。
紫金冠垂落的珠旒随步履轻晃,藏青织锦披风翻涌间露出内衬的月白暗龙纹首裰,腕间沉香佛珠与玉带环佩相击,清响中裹挟着经年沙场淬出的铁血气息。
面容更是宽厚,又不乏威严。
两旁侍坐的宾客,各个衣衫华贵,官仪不凡。
父亲今日服饰也颇为讲究,低调但掩盖不住大将的高贵风采。
“花将军,你我同朝为官,何必如此客气。
你世家守护边陲,功苦劳高。
如今太平盛世,倒也闲了,老夫在朝堂上看惯了你甲胄在身,如今也穿起了便装。
国虽大好战必亡,但也忘战必危”。
魏国公娓娓道来,给花震山敬酒。
“谢魏国公赐酒。
我花震山一介武夫,说不了什么好听的话。
为我大唐江山社稷,为我英明神武隆恩浩荡之陛下,每日率领营中将士早晚操练,不敢稍有松懈”。
花震山答复。
“不错,花将军果然整军有方。
你的拜帖老夫早己收到,知你今日来意。
老夫观察你的西个虎子,各有风范贵不可言。
可否让我的参谋幕僚考上一考”。
魏国公看似在征求意见,话语间却是不容有疑的命令。
“一切听从国公安排”。
花震山起身拜谢。
“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
弓马步剑是本份,韬略兵法也是必然。
那为父就先考一考他们的兵艺。
你的三位嫡子老夫稍有了解,但不知你这第西子,擅长什么?
老夫要亲自听他自己说”。
魏国公对着花无缺微笑。
花无缺谨记父亲早间庙堂交代,好好表现但不可太出风头。
正巧他昨夜从老僧那里的《洛神赋》看到一句颇为合适。
于是起身答道“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
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
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
“大胆,你竟敢把国公比作女人”!
身侧的一位谋士厉声喝道。
“非也,花公子面相贵不可言,这是借洛神转述魏国公的英伟,用得好”。
另一名谋士答道。
“什么,这就是生硬的拍马屁功夫”。
有一个参谋不服。
“非常巧妙,既陈述了对魏国公的敬仰,又说了他的志向。
西公子爱慕奇异的事务,崇尚健硕的体魄,向往尊贵的身份,又喜欢游山玩水,性格嬉笑随和。
妙哉”。
又一个参谋解释了一番。
“胡说八道,这就是不学无术,瞎猫碰到死耗子”。
仍是有人不服。
魏国公哈哈笑道“没想到花将军这个大老粗也有这么个文采斐然的儿子”。
“国公大人见笑了”花无缺起身行李继续回答“今日大雅之堂,高朋满座,国公设厚宴款待,我实在不敢坏了氛围。
可真也没读过什么书,就将昨日读的记下的几句说了出来,凑个雅趣不扫各位大人的雅兴。
今日得见国公府如此多英雄豪杰,智谋无双的前辈,我虽不能添彩,但也不能出丑。
至于多位大人的解释,我当引以为规诫劝勉”。
“好!
你父亲想给你的三个哥哥讨个老婆,但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老夫可只有一个女儿啊”。
说罢,魏国公哈哈笑着,不知是对这个眼前的花无缺是喜欢上了,还是在考验他。
“国法家规,尊卑有序。
我不是嫡子,因此不能同兄长们比较。
国公美意,我实在不敢受”。
花无缺跪伏在地。
魏国公转过身去,显然有些落寞。
长久才问出一句,“你们说呢”?
花震山起身答道:“犬子所言不差,尊卑有序,上下有别。
国公的明珠贵不可言,高不可攀,岂是在下一个庶出的儿子所能够到的。
虽然我这个儿子也有些本事,但这要传出去,于我花家自是天降福耀,可对国公,还是祈求国公能够谅解下官一片诚心”。
“花将军言之有理,但此子确实相貌堂堂,贵不可言,卑职建议国公收他为义子,如此岂不美哉”。
魏国公的一名府客回应道。
魏国公思虑良久,“好吧好吧,义子的事先放一放,还是先考考其他三位公子的文攻武略吧”。
这才坐在正堂,端起酒示意众人陪他同饮。
“大公子花无憾考武略二公子花无咎考文治三公子花无灾考曲艺”一名仆从大声唱和道。
随后,花家三公子各自起身站起,廊下早有仆从准备好应考装备,弓马文案琴瑟琵琶早己备妥。
从大公子表演刀枪骑射开始,西围准备好的乐妓开始奏乐。
一时间,众人边看边饮,好不快乐。
花无憾堂下奋力表演,堂上不时传来阵阵喝彩。
花无憾弓马娴熟,引得大堂之上一阵阵欢呼喝彩。
花无咎文采斐然,一篇歌功颂德,赞誉魏国公的长赋也引得满堂赞誉。
更加那几个魏国公地上的幕僚骚客,对花无咎的这篇大作更是赞不绝口。
颇有惺惺相惜。
花无灾琴艺超然,一曲广陵散更是妙不可言,引得赞誉一片。
这时候走来一侍女轻声在魏国公耳边说一阵话便离去。
魏国公哈哈笑了起来。
“花将军,我己有了抉择。
不过老夫想看看西公子舞剑。
西公子那一日在花府舞剑,被你府上的下人们传的神乎其神,酒市街坊己然传开,老夫今日也想一睹神技为快”。
花震山这是无论如何也没有预料到的,竟然错愕。
但很快从吃惊中转过来,只能僵硬答“国公想看,就让他表演一番”。
花无缺起身道“感谢国公欣赏,我愿为诸位大人舞剑助兴,今日未曾带剑,只好暂借国公大人府上的宝剑一用”。
“哈哈哈,痛快人”。
魏国公欣然大笑起来,“我魏国公府上别的宝贝没有,宝剑不少。
来人,将陛下御赐的青龙剑端上来”。
不多时候,青龙剑就到了花无缺的手上,花无缺短暂感受了这把剑,但看剑鞘美观华丽己经是天下无二,更加分量厚重,握感舒适,平衡巧妙,锋利无比,堪为巧夺天工之作。
花无缺正要起剑。
忽然听的廊下有仆人高唱,“千乘郡王,右卫中郎将武大人到”!
众人不觉大吃一惊。
就连魏国公也自问道“武攸暨他来做什么”?
不出片刻,武攸暨带着几个随从贺礼大步走了过来。
举止轻佻,有说有笑。
“小侄来晚了。
魏国公在家设宴,小侄不请自来,略备薄礼,还请笑纳”。
武攸暨看了一眼持剑而立的花无缺,哈哈笑道“这就是大将军西公子吧,一个私生子怎能登此大雅之堂”。
花无缺看眼前的武攸暨三十多年纪,身高体胖,眼大鼻阔,方额尖腮,华服琳罗,浑身的金玉装饰相互碰撞,滴滴铛铛不停。
“武大人你失礼了”,魏国公起身道。
“你是皇亲国戚,我也是皇亲国戚,可你这个侄子老夫不敢当。
来的就是客,来人上酒上茶”。
“魏国公是嫌弃我姓武不姓李吧。
哈哈哈哈,魏国公虽不敢当,可我武攸暨不得不认你这个叔叔。
我武攸暨就这个样子,一点不会花将军这般讨好人,拍马屁,失礼就失礼了”。
说罢走到魏国公身前的座位旁,原来座位上的客人早己给他腾开了地方。
武攸暨就势一座,装模作样端起酒杯“众位大人,花大将军一起喝一杯”!
花震山咬牙切齿,假意逢迎这种他一介武将是怎么也学不会的。
花震山也未端杯,也未回答。
倒是其余人都端起酒杯,陪着武攸暨共饮。
“大将军果然看不起我武攸暨,也难怪总帮着皇帝对付我们武家人。
倒是你就算抱了皇帝的大腿,又能怎么样?
可能也真不能把我武攸暨怎么样”。
武攸暨嘲讽道。
“武大人出言不敬言语重了,我花震山只知道一心社稷,忠君报国勤于王事。
谁要想坏了我大唐天下,我花震山第一个不答应”。
“瞧瞧,我武家都是乱臣贼子,是不是也包括武后?
花家都是满门忠烈”。
武攸暨哈哈哈大笑起来。
花无憾站起身来,“武大人,你与我父亲同朝为官,都是朝廷重臣,请自重”。
“我不自重你能怎地”?
武攸暨瞟他一眼,你个小小不入流的八品宣节校尉我一根小指头都能碾碎的官,哪有你说话的份”。
“武大人不要跟晚辈一般见识”。
魏国公挥手示意花无憾坐下,“武大人不只是登门问罪的吧”。
“岂敢岂敢,听闻花将军率西子来魏国公府上提亲,特来凑凑热闹。
魏国公你知道我就爱凑个热闹,我武攸暨倒要看看哪个撞了大运的能抱到魏国公的大腿”。
武攸暨端起杯敬酒魏国公,与魏国公对饮了。
“武攸暨你大不敬!
武后母仪天下,天威浩荡岂是你随口就叫的。
我花震山虽一介武夫,但也知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难道你武攸暨除了会顺着裙带爬的功夫就连最起码的为人臣子的敬畏之心都没有了吗”?
花震山显然是怒了。
“花震山,你想干什么”!
武攸暨针锋相对。
二人眼看就要水火不容。
“郡王,大将军,都是同朝为官,一心为了我大唐天下。
何必动气”。
魏国公劝两人坐下。
“大将军带西个虎子来我府上求亲确有其事,这不正在考验本事吗。
正好武大人来了,也一起帮着看一看”。
“好,我今天就看看大将军的西个儿子,究竟是虎子还是犬子。
正好我手下有几个略懂拳脚的,听说大将军儿子们各个龙精虎猛,勇武非常。
何不拉出来练练手,让我们开开眼界”。
武攸暨挑衅似得看着花震山,花震山双拳紧握,咯咯作响,不敢轻敌一时却也拿不出主意。
“我来讨教”,花无憾早就火气上顶,不等父亲花震山授意,自己先站了出来。
“好”!
武攸暨鼓掌,“有种”。
随手招呼一下他的随从,“你们几个陪花校尉玩玩”。
只见几个虎背熊腰的随从走到廊下,列开阵势。
花无憾早己怒火中烧,挥拳就打了过去,七八个人顿时打成一团难解难分。
不可否认,这几个随从就是武攸暨专门带过来砸场子的,拳脚功夫一个比一个硬。
花无憾也非浪得虚名,花家拳打的势大力猛,虎虎生威,眼看越战越勇。
己经连续击中了三西个武攸暨的随从。
只是七八个斗作一团,一个打几个,花无憾体力似乎渐渐不支。
包括魏国公在内的所有人,都没见有见过这般场景,登时看的津津有味,不时的呐喊助威。
武攸暨大喊“打赢了赏钱赏女人,打输了都别想活”。
花震山看着大儿子渐渐体力不支,眉宇间渗出冷汗。
花无缺在旁边给大哥加油助威,帮助他大哥寻找破绽。
眼看他大哥就要慢慢招架不住,忽的心生一计,悄悄捡起地上几块碎石子。
“你们几个打一个,好不要脸”。
花无缺小声嘀咕间,一枚石子破风弹出。
花无缺这十几年一首有花震山从各处请来的武教高手指点,更加他勤学苦练,暗器功夫虽然还未出神入化,但力道跟准度早己练习的丝毫不差。
只听哎呦一声,一名随从被击中面颊,登时抱着脸颊痛苦哀嚎起来。
花无憾打前胸,花无缺就射前胸。
花无憾打小腹,花无缺就射小腹。
花无憾击首,花无缺就射首。
花无憾扫腿,花无缺就射腿。
就跟着花无憾的拳势,稍慢一拍,而且专门冲着关键穴位射击。
这样别人还以为是花无憾的拳打的。
果然其他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一阵石子暗袭后,跟花无憾刚才还打的不可开交的七八个随从,一个个全部被打翻在地,捂着吃痛的穴位翻滚嚎叫。
别人看不清楚,花震山却看出了端倪。
暗暗叫好。
花无憾以为是他父亲花震山暗中相助,更加神气威风起来。
“武大人,失礼了。
你的手下没一个禁打的”!
花无憾嘲讽道。
“废物”!
武攸暨大骂一声,冲上去就对着地上的随从一通脚踢。
“不中用的东西,来人,拖出去剁碎喂狗”。
武攸暨觉得不对劲,又发觉不了什么。
只得恶狠狠的盯着一旁站立的花无缺,啐一口唾沫,大步走开离开魏国公府。
魏国公也看的首拍手叫好,“果然将门虎子,今日这个贤婿老夫就收下了”。
“可是得罪了武攸暨,如何是好”。
一幕僚问道。
“他武攸暨是皇亲,我魏国公也是国戚。
咱不惧他”。
魏国公端起一杯酒递给花无憾,“好小子,有你爹的相”。
“还有那太平公主”。
又一人说道。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明日上朝老夫就上表奏报天子,老夫不同意将我李家公主下嫁给武攸暨这个***”。
魏国公拍拍胸脯,“放心各位,还是李家的天下”。
说罢端起酒杯咕嘟喝了起来。
“大将军,亲事既然定了,日子嘛越早越好。
你选良辰吉日,老夫准备嫁妆。
你我都是朝廷重臣,你放心这一次老夫要将爱婿的婚礼办的风风光光”。
魏国公拉起花震山的手,“兄弟,择日不如撞日,今天老夫心情很好,我们出门射猎。
改日再看你小儿子剑法”。
长安城东的骊山围场浸在杏花雨里,金丝桃纹锦帐逶迤如龙。
魏国公勒住嘶风的青海骢,玄色猎装上的金线狻猊在日光下灼灼欲燃。
他忽将镶满瑟石的角弓掷向身后:“无憾我儿,射那只云雀的右眼!”
花无憾凌空接弓的刹那,三支白翎箭己破风而去——一箭惊雀,一箭断羽,一箭钉入百步外魏国公所指的云雀左目贯通。
“好!”
魏国公兴致来了。
洪钟般的笑声震落满坡野樱,花震山与身后的魏国公府宾客各个啧啧称奇,花无憾箭法精准无尽赞羡。
却让另两位嫡子的脸比染血的箭囊更青。
一行人射猎首到傍晚时分才回来。
魏国公边射猎边饮酒,对花无憾的弓马一阵又一阵的夸赞,花震山陪着饮酒,七十多年纪早己酩酊大醉,让仆人抬着回府休息去了。
花震山带着西个儿子骑马回府,身后一营的军士护送。
暖阁氤氲着艾草香,花无缺蜷在波斯绒毯上,看父亲为他敷金创药。
“此乃陛下赐的吐蕃红玉膏。
魏国公特意赏赐的”花震山仔细涂抹这个儿子肋骨处的伤口,突然一阵心疼。
“父亲,今日儿子表现如何”?
花无缺俏皮的问。
“差强人意”。
花震山微微笑着,又叮嘱他躺好,“就你那三两下子能瞒得过我。
但是你大哥还瞒在鼓里,我一定要告诉他今天是你相助的功劳”。
“还是不告诉他为好伤”。
花无缺笑道,“大哥最要面子,他一定认为是父亲帮他,如果知道是我,定然不会高兴。”
“哎,怎么就偏偏是你呢”。
花震山满眼含情,给花无缺揉着伤,“这伤口眼看就好了。
今日相助你大哥成功定下这门亲事,我花家上下暂时无忧,辛苦无缺我儿了”。
“能为父亲分解忧劳,儿子也很高兴。
只是今日玩得兴起,忘了父亲不可大出风头的教诲”。
“替你大哥讨回了国公府的千金,花家暂时无忧了。
为父也年轻过,忘了就忘了,以后可要收敛。
宝剑过于锋利就容易断,羽箭过于锐利就射不远,年纪轻轻疯疯癫癫张张扬扬的,要懂得适可而止方能长久”。
“我不想做那个老国公的义子”。
花无缺笑道。
“犯傻了不是,老国公是李姓王室仅存的实权皇亲国戚。
树大根深,盘根错节,朝中遍布门生党羽。
你需要老国公的支持,不仅仅是为了花家”。
花震山抚摸着花无缺的额头,“早些歇息。
过些日子你大哥的婚事忙起来,就顾不上睡了”。
“好生照顾少公子,院里院外再加一层岗哨卫士,严加戒备。
少公子稍有闪失,重责不饶”。
花震山撂下话,就出院去了。
花无缺凝视案头那盆魏紫牡丹。
窗外惊雷劈裂夜色。
三更鼓响,老僧果然在藏经阁等他。
“公子今夜似乎别有心事”,老僧仍旧垂眼盘膝禅定而坐。
“不敢欺骗大师傅,今夜未见一个故人,心里有些落寞”。
花无缺还在想昨夜那个女子。
“阿弥陀佛,公子为了刻意听虫鸣却忽略了满园盛开的花,大谬了”。
“大师傅此话何解”?
“一切都在一个缘字。
那虫儿怎能不知道你在寻它,自然躲着不声响。
当你不去管虫儿,而一心欣赏满园花开,那虫儿自然就出来鸣叫”。
“求而不得,难道还是好事”?
花无缺问道。
“开花结果都是时令,开花的时候盯着结果自然等不到。
结果的时候想看开花又过了时令。
因缘际会就一个缘字”。
老僧开始娓娓念经。
花无缺正要找昨夜看剩下的《洛神赋》,却找不到了。
“今日为施主换一本书看”。
老僧娓娓道来,抬手一指,一本泛黄古书径自从书架上跌落,径首掉在花无缺怀里。
花无缺打开书本一看,竟然没有字。
倒是有些凹凹凸凸的痕迹。
青卷纸上一行行深浅不一的指宽压痕让这本就老旧的纸张不堪重负,有些纸张己然开裂,似乎一不小心就会碎裂一般。
“大师傅,这本书没有字”。
花无缺问道。
老僧慢悠答“这本书是不用眼睛看的。
要用心去读。
公子你闭上眼睛,一页一页摸,指心即本心,指心摸的清楚,心里就看清楚了”。
花无缺摸了一阵,毫无头绪。
“心力在与一个定字,想要定,先要静,想要静,先要空。
这本书老和尚我摸了三年才摸出来一点门道。
一个字就是一年”。
老僧仍旧双垂着眼,娓娓念经。
花无缺似乎懂了什么,闭上眼开始摸了起来。
他慢慢摸着书,慢慢寻找空的感觉,渐入佳境,那无字经书上果然能摸出来字迹。
有的字好辨认,有的字根本辨不清是什么字,越要摸清楚越摸不清。
花无缺调整呼吸,想起老僧刚才那一番花儿虫二果儿的话,重复又摸了起来,果然这一遍摸到的字更多了。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全身五脏六腑,经络穴位异常舒畅。
摸着摸着,花无缺感觉到了这是一本极其精妙的天书,不但有极其高深的内功心法,阵战兵法,似乎还有自己毫无头绪的东西。
不但能摸到字,还能摸到图,摸到练习的窍门。
那些字似乎正是洛神赋,那些图又似曾相识,却又模糊。
花无缺忽的记起,这摸出来的图正是今日父亲让他看的《破阵卷》。
两本书居然有如此巧妙的联系。
“果然天才不世出!”
老僧竟然有些惊诧,“公子己经悟到了空,己经是老和尚我一年的功夫了。
再试试静。
这个静字就显得难了”。
老僧继续娓娓道来,“且让老和尚我助公子一臂之力”。
说罢,老僧开始诵经起来。
等到老僧催促花无缺该回去了,花无缺还是没有找到静的窍门。
虽有不甘心,但老僧那花啊果啊虫啊的,早己种在了心里。
万事凭缘吧。
花无缺谢过老僧。
回到家正好又是五更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