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的问题让沐枫的手指停在咖啡杯沿上。
他们坐在音乐厅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里，窗外的雨己经连续下了三天。
沐枫那把黑伞靠在两人之间的桌腿旁，伞面上的水珠无声地滑落到地板上。
"琴房？
"沐枫重复道，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向晚点点头，一缕黑发从她的发髻中逃出来，垂在脸颊旁。
"不是音乐厅那架钢琴，是我自己的。
音色更好，也没人打扰。
"她顿了顿，"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沐枫注意到向晚说这话时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尖有些微微上翘，是常年练琴人的手。
"好。
"沐枫听见自己说。
向晚的公寓在一栋老式建筑的顶层，没有电梯。
爬到三楼时，沐枫注意到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嘴唇泛起不健康的淡紫色。
但她只是摆摆手拒绝了沐枫的搀扶，坚持自己走完了最后两段楼梯。
"抱歉，楼道有点窄。
"向晚掏出钥匙时，手指微微发抖。
门开后，沐枫闻到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
公寓很小，但收拾得异常整洁。
客厅里除了一张沙发和小茶几外，最显眼的就是角落里的那架黑色三角钢琴，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斯坦威？
"沐枫虽然不懂钢琴，但这个牌子还是认识的。
向晚的眼睛亮了起来。
"Model B，1947年产。
我外公留给我的。
"她走到钢琴前，爱惜地抚过光亮的琴盖，"音色美得让人心碎。
"她坐下来，掀开琴盖，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却没有按下去。
"你想听什么？
"沐枫在沙发上坐下，摇摇头。
"你决定就好。
"向晚深吸一口气，手指开始在琴键上舞动。
这首曲子沐枫从未听过，开始时如涓涓细流，渐渐汇聚成奔腾的江河，最后又归于平静。
向晚弹奏时完全变了一个人，苍白的面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整个人仿佛被音乐点亮。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向晚的手悬在琴键上方，久久没有放下。
"这是什么曲子？
"沐枫轻声问，怕打破这魔咒般的氛围。
"《水之嬉戏》，拉威尔的作品。
"向晚转过头，眼睛里闪烁着沐枫从未见过的光彩，"描写水的各种形态，从雨滴到海洋。
"沐枫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词汇都显得苍白。
他只能点点头，希望向晚能明白那首曲子带给他的震撼。
向晚似乎理解了。
她微笑着站起身，"要喝点什么吗？
茶还是咖啡？
""茶就好。
"向晚走向厨房，沐枫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钢琴旁的小书架上。
那里整齐地摆放着乐谱和几本医学书籍。
最上面是一本《先天性心脏病治疗手册》，书脊己经翻得起皱。
沐枫移开目光，注意到茶几下层放着一个塑料药盒，分成七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装着不同颜色和形状的药片。
药盒旁边是一叠医疗单据，最上面那张写着"心脏功能评估报告"，几个数字后面跟着醒目的红色向下箭头。
"你在看什么？
"向晚的声音让沐枫猛地抬头。
她端着两杯茶站在厨房门口，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
"抱歉，我不是故意..."沐枫尴尬地站起身。
"没关系。
"向晚把茶放在茶几上，顺手将那叠单据收进抽屉，"不是什么秘密。
"沐枫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拿起茶杯，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那些药...""β受体阻滞剂、利尿剂、抗凝药，还有一些维生素和矿物质补充剂。
"向晚平静地列举，像是在讨论天气，"每天三次，己经吃了二十三年。
"茶杯在沐枫手中突然变得异常沉重。
他想起自己每天早上的那粒抗抑郁药，以及有时会为此感到的羞耻。
而向晚..."所以，"向晚在钢琴前重新坐下，手指轻轻抚过琴键，"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珍惜弹琴的时间了。
"沐枫走到钢琴旁，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向晚。
阳光下，他能看清她脖子上淡蓝色的血管，以及锁骨上方那个小小的术后疤痕。
她看起来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强。
"再弹一首吧。
"他轻声说。
向晚点点头，手指再次落在琴键上。
这次是一首更加激昂的曲子，音符如暴风雨般倾泻而出。
沐枫注意到随着乐曲进行，向晚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的眼神依然专注，手指的动作丝毫不见迟缓。
突然，在一个高难度的段落，向晚的手猛地按住左胸，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她的右手还悬在琴键上方，但整个人己经向前蜷缩起来。
"向晚？
"沐枫立刻蹲下身，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膀。
"药...抽屉..."向晚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脸色己经变得煞白。
沐枫迅速拉开茶几抽屉，在一堆药品中找到一个标有"急救"的小瓶子。
他按照向晚微弱的指示倒出一粒白色药片放在她舌下，然后拨打了急救电话。
等待救护车的十分钟里，沐枫按照向晚断断续续的指示，帮她调整到最舒适的姿势，并监测她的脉搏。
她的心跳在他指尖下感觉不规则而微弱，像是随时会停止的小鸟。
"经常...这样吗？
"沐枫努力控制声音的颤抖。
向晚虚弱地摇摇头，"只是...最近...曲子太难了..."救护人员赶到后，熟练地为向晚做了简单检查，建议立即送医。
沐枫抓起外套准备跟去，却被向晚阻止了。
"不用...我习惯了。
"她的呼吸己经平稳一些，"林医生会处理。
明天...老时间？
"医护人员用轮椅推走向晚时，她回头对沐枫笑了笑，那笑容虚弱却温暖，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
沐枫站在空荡荡的公寓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冷静与果断。
如果是两个月前，面对这样的紧急情况，他可能会僵在原地，被恐惧吞噬。
但今天，他竟然能够有条不紊地帮助向晚，甚至记得带上她的医保卡和那瓶急救药。
钢琴上还放着向晚刚才弹奏的乐谱，沐枫轻轻抚过那些复杂的音符。
他突然很想理解这种能让她如此痴迷、甚至不惜忍受痛苦也要演奏的语言。
第二天，沐枫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
向晚的公寓门没锁，他轻轻推开门，看到她正坐在钢琴前，背对着门口。
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边。
"门没锁。
"沐枫说。
向晚转过身，脸色比昨天好多了，但眼下仍有淡淡的阴影。
"我知道你会早到。
"她微笑着说，"来，坐这儿。
"她拍了拍琴凳旁边的位置。
沐枫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下。
琴凳不宽，两人肩膀轻轻相触。
"你想学钢琴吗？
"向晚问。
沐枫愣住了。
"我？
三十岁才开始学？
""年龄不重要。
"向晚将他的手拉到琴键上，"看，这是中央C。
"她的手指轻轻引导沐枫的手指按下琴键，一个清脆的音符在房间里响起。
向晚的手很凉，但触感柔软，指尖有常年练琴形成的薄茧。
"现在你试试。
"她放开手。
沐枫笨拙地按下几个相邻的键，音符杂乱无章。
向晚却笑了。
"不错！
现在试试这个。
"她拿出一张简单的练习曲谱，"《欢乐颂》的开头部分，很适合初学者。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沐枫全神贯注地跟着向晚学习最基本的指法。
他的动作僵硬，错误百出，但向晚无比耐心，一遍又一遍地示范、纠正。
"不对，这个音是F，不是G。
"向晚又一次抓住沐枫的手腕，"看，从这里数第西个白键。
"她的靠近让沐枫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混合着一丝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他注意到今天向晚的左手腕上还留着输液的胶布。
"你今天去过医院了？
"沐枫忍不住问。
向晚收回手，轻轻拉下袖子遮住胶布。
"早上去做了个检查。
没事，常规检查而己。
"她转移话题，"来，再试一次。
"沐枫没有追问。
他再次尝试那段简单的旋律，这次稍微流畅了一些。
"进步很快嘛！
"向晚真诚地称赞道，"也许你天生就该弹钢琴。
"沐枫摇摇头，"比起你差远了。
""我练了二十三年。
"向晚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某个点上，"每一天都像是最后一天。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阳光移到了钢琴的另一侧，向晚的半边脸隐在阴影中。
沐枫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再次将手指放在琴键上，弹奏起那首简单的《欢乐颂》。
向晚静静地听着，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微笑。
当沐枫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她轻声说："你知道吗？
音乐是唯一不会背叛你的东西。
无论你多么悲伤、多么痛苦，只要你按下正确的键，它就会给你准确的回应。
"沐枫看着向晚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被她的音乐吸引。
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向晚的琴声是唯一能穿透他心灵迷雾的东西。
而现在，她正亲手教他如何创造这种奇迹。
"明天还能来吗？
"沐枫问，惊讶于自己声音中的期待。
向晚转过头，阳光重新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眼中的光彩。
"只要你愿意。
"她轻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