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昨夜辗转难眠,耳中尽是宫墙下野猫的嘶嚎,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安。
青嬷嬷捧着崭新的月白色宫装候在一旁,领口绣着的海棠花瓣,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
"小主今日头一遭给皇后请安,可得仔细着。
"青嬷嬷一边替她簪上点翠步摇,一边压低声音,"昨儿内务府送来的炭火比旁的宫室少了三成,怕是..."话音未落,苏若璃抬手止住她:"既入了这宫,便受得住这寒。
"指尖抚过冰凉的簪子,她想起母亲说过,宫里最不缺捧高踩低的人。
通往坤宁宫的甬道覆着薄霜,苏若璃踩着碎玉般的晨光前行,忽见前方人影攒动。
为首的女子身着茜色织金襦裙,珍珠流苏随着步伐轻晃,正是昨日一同封位的林妙音。
对方瞥见她,眼尾挑起一抹嘲讽:"这不是棠梨宫的妹妹?
听闻你父亲不过是个五品侍郎,怎的画技倒是...""林姐姐说笑了。
"苏若璃福身时,余光扫见林妙音身后捧着食盒的宫女,盒角露出半块玫瑰茯苓糕——那是皇后最厌的甜腻之物。
她心中微动,却不动声色道:"妹妹初来乍到,还望姐姐多多指教。
"坤宁宫内,檀香混着龙脑香萦绕梁间。
苏若璃跟着众人行礼,目光掠过皇后座下的鎏金香炉。
殿内妃嫔们衣着华贵,却各怀心思:淑妃垂眸拨弄护甲,德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翡翠镯子,而丽妃倚在软垫上,眼风似笑非笑地扫过众人。
"苏常在。
"皇后突然开口,惊得苏若璃心弦一颤,"听闻你擅书画?
"她强压下忐忑,答:"不过是闺中消遣。
"皇后抬手示意宫女展开一幅画卷,竟是昨日她所绘的《簪花仕女图》。
"此画意境虽好,却缺了几分皇家气象。
"皇后指尖划过仕女裙摆,"明日你便临摹一幅《百子千孙图》,送到本宫这儿。
"苏若璃叩首谢恩时,听见殿内传来细微的嗤笑。
她知道,这看似寻常的吩咐,实则是皇后在敲打——后宫女子,才情再高也不过是取悦圣意的工具。
请安毕,苏若璃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
转身望去,只见林妙音捂着心口,脚下是一滩狼藉的糕点碎屑:"皇后娘娘明鉴,这茯苓糕分明是苏常在路过时撞落的!
"她腕间的玉镯在晨光中晃出刺目的光。
苏若璃望着林妙音泫然欲泣的模样,忽然想起母亲教她的话:"遇事莫急,看清来龙去脉再开口。
"她福身道:"林姐姐怕是记错了,方才妹妹一首跟在淑妃娘娘身后,何曾靠近过姐姐?
"目光转向淑妃时,对方微微颔首,算是默许。
丽妃突然轻笑出声:"哟,新人倒会攀附淑妃娘娘。
"她斜倚在软榻上,丹蔻染就的指尖轻敲扶手,"不过是一幅画得了圣心,就敢在这宫里撒野?
"殿内气氛骤然凝固,苏若璃望着丽妃眼底的阴鸷,终于明白这后宫的刀光剑影,远比想象中锋利。
回到棠梨宫时,日头己偏西。
巧儿捧着冰凉的膳食欲哭无泪:"内务府说今日的例菜都派完了..."苏若璃却盯着案上未干的墨迹,昨夜临摹的《璇玑图》还摊在桌上。
她突然想起皇后的吩咐,叫来青嬷嬷:"去寻些金箔来,再备十缸胭脂。
"深夜,棠梨宫烛火未熄。
苏若璃将金箔细细碾碎,混着朱砂调入颜料,笔尖在宣纸上勾勒出百子嬉戏的模样。
孩童衣饰上的牡丹纹用胭脂晕染,在烛光下泛着血色般的艳丽。
她想起白日里丽妃的刁难,忽然冷笑——既然要画皇家气象,便让这画艳得刺目,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正当她专注作画时,窗外传来瓦片轻响。
苏若璃握笔的手微顿,却见巧儿举着烛台冲进来:"小主!
后墙根儿有人影!
"两人赶到时,只在雪地上发现半枚沾着胭脂的脚印,颜色与她画中所用的朱砂一模一样。
青嬷嬷捡起脚边的帕子,脸色发白:"这帕子上的并蒂莲纹,是林贵人宫里的样式..."苏若璃望着宫墙外暗沉的天空,忽然想起选秀那日皇上的目光。
原来从踏入宫门起,她便己是棋局中的一子,而这盘棋,早己布下天罗地网。
更鼓惊破夜的寂静,苏若璃将画轴仔细收好。
窗外的棠梨树在风中摇曳,枝桠间隐约传来夜枭的啼叫。
她知道,明日将这幅《百子千孙图》呈给皇后时,便是真正踏入这暗流汹涌的开始。
而在这朱墙碧瓦之下,究竟还有多少看不见的刀刃,正等着向她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