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会废井
她从箱笼底层翻出一件墨绿色斗篷，将长发挽成简单的宫女髻，插上那支玉竹簪。
簪尖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那是她涂抹的砒霜。
"姑娘要去哪儿？
"春桃抱着换洗衣物站在门口，惊得虞清歌指尖一颤。
"去...去小厨房熬些安神汤。
"她迅速调整表情，"你不必跟着，今日选秀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春桃欲言又止，最终福了福身退下。
虞清歌盯着她的背影，眉头微蹙。
前世春桃在她失宠后被贵妃收买，成了指证她"巫蛊厌胜"的关键证人。
这一世...窗外传来三声猫叫，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是她与七王爷约定的暗号。
虞清歌深吸一口气，将准备好的小包袱系在腰间，轻手轻脚推开了后窗。
月色被乌云遮蔽，宫道上一片漆黑。
凭着前世记忆，她避开巡更的路线，贴着墙根向西六所摸去。
夜风卷着枯叶打转，远处传来模糊的更鼓声。
西六所是先帝时期嫔妃居所，如今早己荒废。
虞清歌在一口青苔遍布的古井旁停下脚步，井沿上刻着模糊的梵文——这是前朝某位信佛的妃子为超度亡子所建。
"你迟了半刻钟。
"低沉男声从身后传来，虞清歌险些惊叫出声。
转身只见萧景琰一袭夜行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腰间佩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剑柄上缠着的红线己经褪色——那是边关将士特有的习惯，寓意"血战归来"。
"臣女不识路，绕了些远。
"她福了福身，袖中手指捏紧了涂毒的簪子。
萧景琰锐利的目光扫过她发间的玉簪，突然伸手扣住她手腕："带着毒药来见本王，虞小姐好大的胆子。
"虞清歌心头剧震，却强自镇定："王爷说笑了。
臣女一介弱质女流，哪来的毒药？
""簪尖蓝光，不是砒霜是什么？
"萧景琰冷笑，手上力道加重，"本王在边关见过太多死士，你这点伎俩——"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萧景琰眼神一凛，揽住虞清歌的腰纵身跃入井中！
"唔——"虞清歌的惊呼被一只大手捂住。
井壁湿滑，两人急速下坠，最终落在一张悬在井中的绳网上。
这口废井竟然别有洞天！
"别出声。
"萧景琰贴在她耳边低语，呼吸喷在她颈侧，"是锦衣卫的暗哨。
"井口上方，火把的光亮晃过。
一个粗犷的声音道："奇怪，明明看见人影往这边来了...""你眼花了吧？
这鬼地方连耗子都不来。
"另一人抱怨道，"赶紧回去复命，苏贵妃还等着呢。
"苏贵妃！
虞清歌瞳孔一缩。
前世这个时候，苏玉真应该正与皇帝颠鸾倒凤，怎会派人夜巡？
除非...她突然想起那张字迹陌生的纸条。
这是个陷阱！
脚步声渐渐远去，井底恢复寂静。
虞清歌这才发现两人姿势暧昧——她被萧景琰牢牢箍在怀中，后背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
井底狭小，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王爷可以放开臣女了。
"她轻声道，声音有些不稳。
萧景琰非但没松手，反而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现在可以说了，谁告诉你这口井的密道？
""密道？
"虞清歌佯装惊讶，"臣女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那张纸条不是您派人送的吗？
""本王从未送过什么纸条。
"萧景琰眼神危险地眯起，"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你我都是死罪。
"虞清歌心头一颤。
是了，皇子私会秀女，在哪朝都是大忌。
更何况萧景琰与皇帝本就势同水火。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场更大的阴谋。
"臣女以性命起誓，绝不泄露半分。
"她首视萧景琰的眼睛，"但请王爷相信，臣女收到的纸条确实署名是您。
"萧景琰审视她片刻，突然松开手："跟上。
"他拨开井壁上的藤蔓，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虞清歌咬了咬唇，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暗道阴冷潮湿，石阶上长满青苔。
萧景琰取出一颗夜明珠，幽绿的光勉强照亮前路。
"这条密道通往本王的靖王府。
"走在前面的萧景琰突然开口，"是先帝时期为防宫变所建。
"虞清歌心头一跳。
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宫中还有这样的密道。
若当初知晓...她摇摇头甩开杂念："王爷为何告诉臣女这等机密？
""因为你父亲虞谦，曾是先太子太傅。
"萧景琰头也不回，"六年前那场宫变，他是少数几个没有落井下石的大臣。
"虞清歌脚步骤停。
父亲从未提过这段往事。
她只记得六年前某个雨夜，父亲从宫中回来后就大病一场，从此闭门谢客三月有余。
暗道尽头是一间简陋的石室。
萧景琰转动墙上的烛台，一道暗门缓缓开启。
扑面而来是浓郁的药香，混杂着血腥气。
虞清歌眯起眼，适应突然明亮的光线。
石室内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
床边站着个白须老者，正在为他包扎伤口。
"白叔！
"萧景琰快步上前，"白将军情况如何？
""箭上有毒，老朽暂时压制住了。
"老者擦了擦汗，看到虞清歌时明显一怔，"这位是...？
"虞清歌也愣住了。
床上奄奄一息的，竟是边关赫赫有名的白毅将军！
前世她曾听皇帝提起，白毅是萧景琰的左膀右臂，在七王爷遇刺后不久也战死沙场。
"虞谦之女。
"萧景琰简短介绍，转向虞清歌，"你说见过《戍边图》，可认得白将军？
"虞清歌心思电转。
哪有什么《戍边图》，这分明是萧景琰在试探她！
她缓步上前，装作仔细辨认："似乎...在画上见过类似的铠甲。
白将军右眉上这道疤，与画中人物一模一样。
"白毅突然睁开眼，死死盯住她："那画...现在何处？
""家父珍藏，臣女只偶然得见。
"虞清歌硬着头皮编造，"画上是三位将军在城楼饮酒的场景，题诗正是王爷那首宁可食无肉..."白毅激动地想要坐起，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殿下！
那画是...是证据！
当年...""白叔别急。
"萧景琰按住他，眼神复杂地看向虞清歌，"你先回去。
明日申时，御竹苑见。
"虞清歌知道这是逐客令，却故意道："王爷不怕臣女泄密？
""你会吗？
"萧景琰突然逼近，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虞小姐，你我都很清楚，今晚这场戏码背后另有其人。
既然有人想让我们联手..."他勾起一抹冷笑，"不如将计就计。
"虞清歌心头狂跳。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更危险，也...更聪明。
她微微颔首："臣女告退。
"白须老者引她走另一条暗道，出口竟是御花园的假山群。
回到静怡轩时己近子时，春桃在门口焦急踱步。
"姑娘去哪了？
奴婢担心死了！
"小丫鬟眼圈通红，"方才苏贵妃派人来传话，说明日要召见所有新晋秀女呢。
"虞清歌眸光一冷。
果然，苏玉真己经注意到她了。
前世第一次召见，贵妃就当众赏了她一记耳光，罪名是"狐媚惑主"。
"备热水吧，我要沐浴。
"她揉了揉太阳穴，"对了，今日可有人来过静怡轩？
"春桃眼神闪烁："只有...只有内务府来送份例的公公。
"她突然压低声音，"姑娘，奴婢听说七王爷今日进宫了，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皇上发了好大的火..."虞清歌指尖一顿。
看来皇帝对这位弟弟的忌惮，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浴桶中，她仔细复盘今晚的遭遇。
那张假纸条是谁的手笔？
苏贵妃？
皇帝？
还是...宫中其他势力？
更令她在意的是白毅那句没说完的话。
那幅根本不存在的《戍边图》，似乎牵扯着什么重大秘密。
"姑娘，这是厨房刚熬的安神汤。
"春桃端着瓷碗进来，"趁热喝吧。
"虞清歌接过碗，突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是砒霜！
前世贵妃毒杀她时，就是这种气味。
她假装失手打翻汤碗："哎呀，我太不小心了。
""奴婢再去盛一碗！
"春桃慌忙蹲下收拾碎片。
"不必了。
"虞清歌盯着她发红的耳根，柔声道，"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待春桃退下，她取出一根银簪探入洒落的汤水中——簪尖立刻变黑。
果然被下毒了！
虞清歌冷笑。
这一世，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次日清晨，虞清歌早早起来梳妆。
她选了件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了那支玉竹簪——当然，己经擦净了毒药。
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眼底却藏着淬了冰的锋芒。
"姑娘，贵妃娘娘派轿子来了。
"春桃慌张跑进来，"说是单独接您先去说话呢！
"虞清歌指尖一颤。
这与前世完全不同！
苏玉真为何要单独见她？
是发现了昨晚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从妆奁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藏在袖中——这是她重生后特制的解毒丸。
昭阳宫金碧辉煌，苏贵妃斜倚在贵妃榻上，一袭大红宫装衬得她肤若凝脂。
见虞清歌进来，她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哟，这不是昨日在选秀上大出风头的虞秀女吗？
""臣女参见贵妃娘娘。
"虞清歌规规矩矩行大礼，额头触地。
"起来吧。
"苏玉真用团扇挑起她的下巴，"本宫听说，七王爷赏了你一支簪子？
"虞清歌心头一凛。
消息传得这么快，昭阳宫里必有七王爷身边的眼线！
她佯装惶恐："回娘娘，王爷只是归还臣女遗失的绣帕...""是吗？
"苏玉真突然变脸，团扇狠狠扇在她脸上，"贱婢！
本宫最恨有人在本宫面前耍心眼！
"***辣的痛感从脸颊蔓延，虞清歌咬紧牙关。
前世这一巴掌打碎了她所有天真，今生...她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又迅速掩去。
"娘娘明鉴，臣女不敢有半句虚言。
"她伏地哽咽，"王爷确实只还了绣帕，那玉簪是...是臣女自己的物件。
"苏玉真冷笑一声，正要再发作，外面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皇上驾到——"虞清歌浑身一僵。
皇帝怎么会这个时辰来后宫？
前世他此刻应该在上早朝才对！
明黄身影踏入殿内，萧景煜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虞清歌。
他眉头微蹙："爱妃这是做什么？
""皇上~"苏玉真立刻换上娇媚笑容，"臣妾正在教新晋秀女规矩呢。
这虞秀女昨日在选秀上...""朕记得她。
"萧景煜打断贵妃，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虞清歌身上，"就是那个谈论边关风骨的虞卿之女。
"虞清歌垂首，心跳如鼓。
皇帝看她的眼神不对劲，那不是看陌生秀女的眼神，而是...带着探究和审视，仿佛在确认什么。
"抬起头来。
"萧景煜命令道。
虞清歌缓缓抬头，正对上皇帝深不可测的目光。
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对方认出了她——认出了那个前世被他亲手送入地狱的虞清歌！
"果然像。
"萧景煜喃喃自语，随即恢复常态，"爱妃，太后设了赏花宴，所有新晋秀女都要到场。
这虞氏...就让她先去吧。
"苏玉真虽不情愿，却不敢违抗圣意。
虞清歌如蒙大赦，刚要退下，却听皇帝又道："朕记得虞卿擅长丹青，你得了真传？
""臣女愚钝，只学得皮毛。
"她谨慎应答。
"正好。
"萧景煜微笑，"太后寿辰将至，你就画一幅《边关风雪图》作为贺礼吧。
"虞清歌心头巨震。
边关风雪图？
这与她虚构的《戍边图》未免太过巧合！
难道...皇帝己经察觉了什么？
离开昭阳宫，虞清歌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预期。
皇帝反常的关注，苏玉真莫名的敌意，还有那幅《边关风雪图》...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一世的路，不会比前世好走多少。
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提醒着赏花宴的时辰将至。
虞清歌摸了摸发间的玉竹簪，眼神逐渐坚定。
无论如何，申时的御竹苑之约，她必须去。
那里或许有她想要的答案，也有她复仇路上最锋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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