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绛红撒花裙扫过门槛，腰间九节金丝鞭撞得禁步叮当乱响。
她身后跟着西五个秀女，恰巧挡住窗外那簇可疑的宫灯。
"苏妹妹好兴致。
"李婉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苏瑶枕边的犀角簪，"听说令尊在扬州开着三家药铺？
"尾音刚落，几个秀女便用团扇掩着嘴痴痴笑起来。
碧儿正要上前，被苏瑶用三根手指轻轻按住了袖口。
炭盆里未燃尽的芍药帕子突然爆出火星，将苏瑶眼尾那颗朱砂痣映得妖冶非常："李姐姐的耳报神该换人了，家父上月刚捐了江南道三十间义学。
"李婉的护甲在犀角簪上刮出刺耳声响。
她想起晨起时张嬷嬷对着苏瑶的妆奁点头的模样，喉头泛起酸意："商户女倒会沽名钓誉，可知道宫里的芍药..."话头突然顿住——苏瑶发间金蝶簪振翅欲飞的位置，正是三品命妇才能用的朝阳髻。
"姐姐想说宫里的芍药分三六九等？
"苏瑶慢悠悠扶正被碰歪的五毒香囊，"您瞧这香艾，长在御花园是驱邪灵草，生在野地里..."她突然对着李婉裙摆轻笑出声，"可就成了绊人的杂草呢。
"鎏金护甲猛地朝苏瑶脸颊扇来，带起的风掀翻了青瓷香炉。
苏瑶就着倾倒的姿势抓住李婉的翡翠禁步，顺势往炭盆方向扯。
李婉踉跄着踩到自己逶迤的裙裾，整个人扑向泼洒的香灰，发间金镶玉步摇首首***炭堆。
"哎呀！
"苏瑶捏着帕子退到博古架前，"姐姐的步摇沾了灰，倒像极了前日膳房走水的烧火棍呢。
"几个秀女望着李婉焦黑的发尾，不知谁先憋不住笑出声，西厢房顿时此起彼伏响起压抑的嗤笑。
李婉攥着半截烧卷的步摇浑身发抖，忽听得珠帘外响起窸窣脚步声。
她瞥见某个鹅黄身影悄悄退出院子，立刻将步摇残骸塞进苏瑶妆奁，染着香灰的手狠狠拧红自己脖颈："苏瑶！
你竟敢毁坏御赐之物！
"苏瑶望着李婉颈间逐渐浮现的指痕，突然将犀角簪抛向窗外。
远处竹林传来细不可闻的衣袂翻飞声，她转身时眼眶己蓄满泪水："姐姐莫气坏了身子，待王..."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低头咬破舌尖，几点血珠正落在李婉撕破的袖口上。
檐角铜铃突然疯狂作响，盖住了院墙外渐近的脚步声。
李婉正要扯开衣襟制造更多伤痕，忽见苏瑶袖中滑出个眼熟的香囊——分明是她昨夜塞给掌事嬷嬷的，里头本该装着令人长红疹的漆树粉。
珠帘哗啦作响，王公公月白蟒纹袍角扫过门槛时，李婉的呜咽己转为凄切抽泣。
她伏在满地香灰里，刻意将撕破的袖口与颈间红痕朝向门口："求公公明鉴，苏秀女她......""这芍药灰可呛人得很。
"苏瑶忽然软软倚在碧儿肩头，指尖捏着的香囊"不小心"掉出些许赭色粉末，正落在王公公皂靴前。
老太监眼皮微跳——那分明是漆树粉该有的朱红色。
李婉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她盯着滚到王公公脚边的香囊，护甲深深掐进掌心。
昨夜分明让春桃换了里头的药粉，怎会......"老奴记得上月尚宫局走水，烧了批蜀锦。
"王公公踩着香囊缓缓踱步，云履碾过时带起丝缕漆树香气，"李秀女这脖颈的红痕，倒比织染坊新染的茜纱还要鲜亮三分。
"苏瑶适时轻咳，袖中滑落半截染血的丝帕。
那抹猩红浸在月白衣料上，宛若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是妾身不好。
"她对着李婉惊惶的眼睛屈膝行礼，"方才见姐姐的九节鞭要扫到炭盆，情急之下......""九节鞭？
"王公公尾音陡然拔高，目光如钩子般刺向李婉腰间。
金丝缠就的凶器正缠在禁步上，在满地狼藉里闪着冷光。
李婉慌忙去解鞭子，却带翻了妆奁。
烧焦的步摇残骸骨碌碌滚到王公公脚边，玉雕的凤首沾着炭灰，倒真像极了膳房烧火棍。
几个秀女死死咬住唇肉，憋得眼眶发红。
"好个御赐之物。
"王公公捏着帕子拾起步摇，突然对着窗外扬声道："墨侍卫可瞧清楚了？
"竹影婆娑处传来佩剑轻击声，惊飞了檐下一对画眉。
苏瑶垂眸掩住笑意。
方才抛向竹林的犀角簪，此刻正簪在王公公发间——那嵌着南海珍珠的簪头，分明是前日皇后赏给掌事嬷嬷的。
"杂家眼里容不得沙子。
"王公公将步摇掷回李婉怀中，蟒纹袖口扫过苏瑶颤抖的肩头时，若有似无地顿了顿，"选秀在即，诸位小主还是多练练《女则》第三章为好。
"李婉被宫人搀起时，染着丹蔻的指甲在苏瑶裙摆刮出裂帛声。
她贴着苏瑶耳畔低语，字字淬毒："待我跳完惊鸿舞，定要你跪着舔......""姐姐的漆树粉。
"苏瑶突然握住她手腕，将沾着赭色粉末的指尖按在那道红痕上，"若是混了胭脂，当心溃烂成西六宫那株老梅树的模样呢。
"铜铃再响时，西厢房己空了大半。
碧儿正要关窗，忽见窗棂夹着片鹅黄衣角——正是先前退出院子的那个秀女落下的。
"姑娘快看！
"碧儿从妆奁底层摸出个织锦荷包，里头装着对翡翠耳铛，"这不是入宫时......"苏瑶用银簪挑开耳铛夹层，几点褐色药粉簌簌而落。
前世便是这对耳铛里的雷公藤，让她在殿选时失声三日。
她望着荷包角落绣的并蒂莲，突然将耳铛掷进炭盆。
噼啪炸响声中，苏瑶蘸着茶汤在案几勾勒。
水痕渐渐晕染成飞燕衔珠的图样——正是前世李婉在选秀时惊动圣驾的飞天髻。
她指尖拂过发间金蝶簪，忽而将茶盏倾斜，水迹蜿蜒成振翅的凤尾。
更漏声催时，尚仪局送来明日要用的缠花。
苏瑶独坐在铜镜前，将金丝慢悠悠绕上玉梳。
菱花镜里映出窗外晃动的灯笼，有人影提着朱漆食盒走过回廊，裙摆扫过青砖的声响像极了前世选秀时的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