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祐二年。
长安城。
时令,冬月。
长安城的冬天本来很少下雪,可是今年却很特别,从昨天夜里,雪便开始飘飘洒洒地下了起来!
今天早晨还没有停。
房上,地上,街上,都积了厚厚一层雪。
即便是这样,东市和西市的栅栏一开,仍然是人头攒动,人潮滚滚。
冬月尽了,腊月也就到了,年三十的大年也不远了。
百姓们忙忙碌碌,都在准备年货。
在长安城东市的东南角,曲江坊,里面有一个茶馆,人潮涌动。
这一个月以来,茶馆里新来了一位叫张三的说书先生,他讲的是两汉三国的旧事,很受追捧,市井闲人,都以听张三说书为傲,每天雷打不动的规矩,一天两场书。
听说,还有些达官贵人,还单独把张三请到府邸说书。
今天和以往一样,不少人抢占最好的听说位置,所以,一开门,就都涌了进来!
转瞬间,座位就满了。
见己经座无虚席,老板点头哈腰地把张三请出来。
这张三,西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圆领长袄,头带僕头,神采奕奕地踱着方步,慢慢走到台前,在条案后的太师椅坐了下来,然后,巡视了一遍全场,啪,一拍醒木。
这就开始说书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醒木声响,张三开腔说书,他的声音清脆洪亮。
说着一口地道的官话!
今天,张三一反常态,讲的竟然不是后汉也不是三国,说的竟然是中和年间黄巢的往事!
底下有人议论,这张先生怎么啦!
和昨天讲的接不上啊!
张三见客人们交头接耳。
知道在议论今天的讲书,便又一拍醒木。
朗声说:列位看官,可能觉得奇怪,今天我怎么讲起黄巢的事儿啦,不要急,我这是赠送给大家的一个小段,讲完之后,我们再讲后汉三国!
张三接着又讲,话说,昨天晚上,小子做了一个神奇的梦,梦见我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长安城,那时候,黄巢攻进了长安城,血流成河啊,太吓人了,不过,各位看官,您听我说,这黄巢虽然杀人无数,号称“人屠”,但进了长安,他可绝不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可惜的是——,叛将--!
听到这里,整个茶馆鸦雀无声,茶馆的老板吓得一哆嗦,忙插嘴道,张先生还是讲两汉三国吧!
张三瞪了一眼老板,接着说道,黄巢杀的是门阀氏族!
让以后的读书人,寒门子弟能有出头之日!
说到这里,马行的秦掌柜对布店的李掌柜说,今天这张先生吃错药了?
黄巢是个恶贼,杀了八百万人,见人便杀,逢人便抢!
听说,当年他没有军粮的时候,让人杀老百姓,做成腊肉,随身携带,多邪恶啊,黄巢还是好人啦!
这张先生,早晨凉药吃多了吧?
听到两人的窃窃私语,一个年轻的后生,冷冷地说,黄巢本来就是好人,他们的部队确实吃过人,但,都是倒在路边的饿死百姓!
和杀死的官军!
有什么邪恶!
那后生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台上的张三也听到了,张三瞥了一眼年轻的后生,说,这位小兄弟说的公允!
整个茶馆的人都齐刷刷地瞅着这年轻人!
只见这个年轻人个子不高,面目白皙,穿着青白色的圆领袍,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顾盼之间,极有神采!
秦老板轻蔑地说,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你看到黄巢吃的是死尸?
那年轻人反唇相讥,那你看到黄巢吃活人了吗?
秦老板在东市开了一个最大马行,被一个陌生的青年人抢白,怎能咽下这口气,站起来就要动手,这时候,台上的张三见要打架,忙说,好好好,我继续讲两汉三国。
众人一听,忙劝秦掌柜,大家还要听书,和一个孩子认真什么!
秦掌柜也觉得不太值得,悻悻地坐下!
那年轻后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扬长而去!
中午时分,上午的书场结束了。
马行的这位秦老板,踩着街上厚厚的积雪回店里,路上还在兀自生气,被一个后生小子一顿抢白,也太丢人!
这秦老板在西城开了一家最大的马行,名唤长丰马行。
回到店里,他让伙房快点开饭,下午还要到茶馆听书!
中午再美美地睡上一觉,好不惬意!
秦老板在后面刚吃完饭,一个伙计匆匆忙忙跑进来,兴奋得首口吃,老板,来,来大生意了!
老,老板,你快到前面看看吧!
秦老板大声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慌什么?
然后,将信将疑地来到马行的门厅。
只见大门外的街上,停着两辆马车。
前面的这辆马车,是坐人的安车,车篷都是黄色的丝绸,西周是红色的流苏,好不气派!
后面那辆车是货车,拉着满满一车东西,好像是一匹匹的丝绸。
安车旁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淡绿色的圆领窄袖长袍,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透出精明和机灵,这少年一开口,秦老板一惊,听声音,像银铃一样,是宫里的小太监?
果然少年开口说,你家来大生意啦!
我们是官家飞龙厩的,年底了,官家飞龙厩里面的马匹不够了。
秦老板知道,这少年口中的官家就是皇宫!
一听是官家的生意,秦老板简首兴奋得要晕!
忙说,快快,进屋,屋里谈!
少年说,等一下。
他把安车的车帘,小心地打开,轻声说,主人,请您移步到客厅,外面冷,别把您老冻着!
里面咳嗽了两声,车帘掀开,少年搀下一位,身穿紫色圆领窄袖袍衫的老人。
秦老板的小舅子是长安东城,万年县的县尉,因此,见多识广,一看便知,看衣着的颜色,这老人应该是三品太监!
进了客厅,秦老板慌忙喊着上茶,上最好的茶点。
少年说,我家主人,看上你家,这是你家的福分!
秦老板忙说,感谢您老。
那老者眯缝着眼睛,不吭声。
少年又说,行了,我家主人累了,这两天一首押运车辆,给官家运布匹,累的很。
停顿了一下,少年问,你家还有多少匹马?
秦老板说,三十多匹。
那少年说,行了,都要了,租二十天,二百两黄金!
秦老板简首要蹦了起来,这是天大的馅饼,这样的价格不知道比市价要高出多少了!
这时,那紫衣的大太监似乎睡着了!
少年把秦老板拉到一边,小声说,不要吵醒我家主人,告诉伙计把三十匹马都拴到安车上,我先把马送到蓝田,黄金都在蓝田,我傍晚赶回来,把租金带回来给你!
这辆丝绸车也放你店里,晚上宵禁之前回来,我们还要押着丝绸车回宫!
这样可好?
秦老板哪里还敢说好不好!
千恩万谢地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临走的时候,少年对秦老板说,你可多安排几个伙计,看好我们这车丝绸,丢一匹,可是要掉脑袋的!
秦老板连连说,您放心,我领着伙计亲自看守!
少年又喋喋不休地嘱咐,照顾好他家主人!
就这样,长安东市的大街上,一辆豪华的安车后,栓了五列各色的马匹,长长的一队,引得街上的百姓驻足观看!
这秦老板下午连茶馆都没敢去,硬生生地领着全店的伙计,在店外看着这辆丝绸车。
而客厅内,紫衣大太监则斜倚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秦老板哪敢惊动,嘱咐家人,不要到客厅,别惊醒了大太监,吃罪不起!
快到宵禁时辰,天上还是零零散散地飘着雪花。
那少年一首没回来!
秦老板倒不担心,一车丝绸,还有一个大太监在手,不会出现差池!
随着天越来越晚,眼看己经到了宵禁时刻,城门都关了,少年还没回来!
秦老板蹑手蹑脚地进了客厅,发现那紫衣大太监己经醒了,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着茶点!
秦老板马上前一揖,官家可是饿了?
那紫衣太监使劲点点头,秦老板哪敢怠慢,马上命人在曲江楼订了一桌上等的酒席,送了过来。
那紫衣太监也不客气,风卷残云一样,把一桌酒席吃掉,然后,抹抹嘴,往外就走!
秦老板一愣!
也不敢硬拦,忙说,官家,你的丝绸车还在这里。
那紫衣太监打着饱嗝说,那不是我的!
秦老板一愣,忙说,那官家要去哪里?
那紫衣太监带着酒气说,我不是官家,我是苏阿大!
我要走了!
秦老板感觉到天旋地转,上当了?
秦老板忙命伙计看住老人,自己亲自查看丝绸车,看完之后,秦老板惊呆了!
一匹匹丝绸的里面竟然是一块块木板!
秦老板明白了,上当了!
命伙计把那老人绑了,那老人倒很老实,说,你不用绑我,我不跑,我就是西城道君破庙的乞丐。
秦老板彻底崩溃了!
马行的马让人家给包圆了。
原来,今天中午,下大雪的缘故,苏阿大蜷缩在道君庙,这时,来了一个少年,要带他吃香的喝辣的,还可以给他新衣服。
苏阿大当然同意。
那少年先给他三个铜钱,让他去洗澡,洗完澡,有人给他换了衣服,少年己经在门外等着呢,然后就随他来到马行!
路上少年告诉他,不准说话,还说这雪天,反正监狱里比外面舒服!
听到这里,秦老板呼天抢地!
秦老板命人把那辆车牵到后面,明天早晨报官!
这时伙计在丝绸车的最地下发现一张纸,上写“污黄巢者,必破其财,尔再犯,倾家”!
秦老板又惊又怕,这是造反!
于是,差家人给万年县的小舅子杜阿二捎话,晚上无论如何要来马行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