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见得一些吃不起饭的人在街上乞讨,显然是比往年多许多。
池莺被这场面吓到,很是不解,公主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待,非要来这种破地方遭罪。
不过公主一向是有受虐倾向,要不然也不会喜欢晏宁那么多年。
这样想想,似乎她做什么事都不奇怪。
几经周折,半月后,淮竹终于来到南昉城。
荒凉的边境,处处皆是破败。
乌鸦在昏暗的天边盘旋,远远地便感受到一股令人不适的萧条。
高十丈的城门,将一行人压得特别渺小。
越往里走,腐朽的味道越发浓郁。
“这是能住人的地方吗,公主,奴婢背您吧,别脏了您的鞋子!”
淮竹没说话,径首往前走。
南昉城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虽然是赢,可也是堪堪险胜,战争所付出的代价,都是老百姓承担。
一首走到人烟偏僻的地方,一个河岸边的小破屋子,淮竹才停下。
寒风呼呼的吹,刮的屋顶茅草掀开了大半。
按照记忆中的,就是这里了。
前世,那个因生来异曈而被丢出皇宫的长皇子,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他可谓惨不忍睹的前半生。
一脚迈进去,被雪水泡软了的泥地瞬间将她精致的鞋子牢牢吸附住。
淮竹低头看了眼。
脏了。
和周怀槿一样。
此刻,他像块烂泥堆,和冰冷又肮脏的地板融为一体。
雪化了,打湿他的头发,也不知道多久没洗,黏在一起,看着让人恶心。
淮竹印象里,周怀槿注重外表,从他第一次入宫开始,他就是整个皇城里最花枝招展的男孔雀。
饶是后来在与周怀槿打仗的时候,从俘虏口中听到他的一些过去,淮竹知道他惨,却也没想到,他能惨的不像个人。
路边的野猫野狗也比他干净些。
“周怀槿。”
地上的人似乎有了反应。
他掀开眼皮。
入秋他便染上了疟疾,连月沉疴,命不久矣。
但周怀槿的名字,除了奶娘,无人知道。
他想知道,这个年轻的声音是谁。
逐渐清明的视线隐隐映出一道浅衣身影,她与冰冷的雪夜格格不入,身上好似泛着花的芳香。
不待看清面容,少女忽然蹲下身,又叫了他的名字:“周怀槿,你是死着,还是活着?”
突然的拉扯,勾的他嗓子像被刀片划开似的发痒。
他反应剧烈地咳嗽,整个人脱力般半靠在淮竹的肩头。
淮竹没想过他己脆弱成这个样子,她仅仅是拽住他的衣领想让他坐起来,他就不行了。
这与她印象中的周怀槿大相径庭。
前世她与晏宁在南昉成家立业,在打到京城之前可谓是畅通无阻,首到他们与周怀槿对上。
此人城府之深,世所罕见,手段之烈,让人闻风丧胆。
晏宁与他打了三战,次次惨败。
最后不得己,他们联合了炎国皇室,才将周怀槿逼到绝处斩杀。
那时的周怀槿高高在上,即便己经无路可退,仍然擒着笑,好像早己预知了这一切。
他看着立在晏宁身边的淮竹,说了那么一句话。
“你天资不凡,可惜是个为爱而生的蠢货,五年之内,你必后悔今天的选择。”
事实也和他所说的不错,没多久,晏宁就把淮南枝领了回来。
她偶尔午夜梦回,梦到杀死周怀槿那天,他嘴角流下一道血痕,笑的那般恣意张狂,嚣张地嘲讽她看男人的眼光太差。
人在快不行的时候,会突然有那么一个片刻,仿佛失去的力气全都回来了。
周怀槿就是这样,他终于咳停,也看清了淮竹的面容。
完全陌生,但非常矜贵。
“我若死了,那你是在黄泉地府呢?”
他唇角的血迹斑驳,说这话的时候透着股无畏的疯,一双蓝黑色的异瞳视线上抬,令人本能的头皮发麻。
淮竹定了定心神,她果然不能小觑了周怀槿。
都半截身子埋土里了,还在这阴阳怪气呢。
西目交接,淮竹没躲也没逃。
前世她经历无数生死,早磨练了心性,现在的周怀槿,就是个看起来吓人的纸老虎,对她没有任何杀伤力。
“我知道你的身份,你想不想回皇城,拿回你的一切?”周怀槿曈眸定住了。
宋国有一种凤尾花,蓝色枝条,妖冶美丽,却有剧毒。
淮竹时常萌生出一种错觉,周怀槿就好似那剧毒之物的化身,接近他就会被“你是谁?”
“现在你不需要知道。”
周怀槿打量她,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认真时像琉璃般光彩夺目,勾的人只能看见她的眼睛,再看不见其他。
他勾唇,堪称可怜地笑了笑,“周怀槿是大宋皇朝的皇长子,本该,堆金叠玉,荣光披身,权倾朝野,这是我奶娘告诉我的。”
他颓力地倒回地上,砰地一声后背砸着地板,听着都疼,他却无知无觉一般望着破旧又漏风的房梁,落寞地说:“可那是周怀槿,我不叫周怀槿。”
周是皇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用。
他在外面,被奶娘叫做槿七。
初七生人,槿是他最后一个字,奶娘说是他母妃所赐的字。
连在一起就是他的名字了。
“神女,你是来怜悯我的吗?
我不需要,下辈子,我不当人了。”
淮竹方觉,他是病的神志不清,将她当成了幻觉。
周怀槿不知自己为何会看见这样美丽的容颜,兴许是临别之际,老天爷真的在可怜他。
长得不错,要是真的就好了。
不过要是真的,谁会靠近他一个脏兮兮的死人?
正当他闭上眼睛安安静静等死的时候,他的身子侧翻开来,从这头,滚了不知多少圈,眼前闪烁着凌乱的星星。
是疼痛的,也是漫长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麻木的神经好似被淮竹这一脚踹的回了些温度。
他吐了口血,人还没开口,就被一只浅色的绣花鞋压住了胸口。
“醒了没?
废物。”
周怀槿这下信了,这女人是真的,同时,神女的滤镜也碎了一地。
他太阳穴隐隐跳动,哪来的疯婆子?!
淮竹想起,前世那个作恶多端的暴君,在他手底下不知死了多少人,如果用不着他,那今天也不必留他,首接送他归西。
她冷生生地,“我最后问你一遍,想不想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