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半截翡翠簪靠近月洞门,惊觉荒草丛中竟矗立着一座灯火通明的新戏台。
描金绘彩的楹联在暮色中泛着血光,本该写着戏名的匾额处却盘踞着一条用生漆勾勒的巨蟒。
"姑娘要听《游园惊梦》么?
"沙哑的询问声在身后炸响。
我猛地转身,看见个提着白灯笼的老妪,她脸上的油彩己经龟裂,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
灯笼纸上映出"青萝大戏院"五个字,墨迹像蛞蝓般缓缓蠕动。
"第七排给您留着座呢。
"她僵首的手指指向戏台,指甲缝里塞满黑漆。
我想后退,却发现来时的路己被浓雾吞噬,唯有戏台前三十六张红木椅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腕间的银镯突然开始发烫。
借着灯笼幽光,我看见第六排座椅上挤满了"人"。
他们保持着鼓掌的姿势,后脑勺全都凹陷着碗口大的疤,凝固的生漆从伤口溢出,在缎面长衫上结成蛛网般的硬壳。
老妪的白灯笼照向第七排。
空荡荡的长椅上浮着一层冰霜,中间那张座椅铺着绣并蒂莲的猩红坐垫,垫子上摆着个描金妆匣。
当我瞥见匣盖缝隙间垂落的发丝时,怀里的翡翠断簪突然剧烈震动。
"咚——"戏台两侧的牛皮鼓无风自鸣。
横梁上垂下数十条白绫,那个倒吊的红衣女子正在绫缎间缓慢旋转。
她发髻上的翡翠簪与我手中的断茬完美契合,被生漆糊住的眼睛突然转向我的位置。
银镯的灼痛感陡然加剧。
老妪不知何时贴到了我背后,腐朽的戏服下摆扫过脚踝:"杜丽娘候场多时了,姑娘快入座罢。
"她袖中甩出水袖缠住我的腰,绣着符咒的绸缎像蛇类般收紧。
挣扎间妆匣砰然弹开。
凝结的血胭脂散发出甜腥味,匣中铜镜映出戏台另一幅景象——褪色的楹联变成"生漆封喉断阴阳 血泪浇铸戏台牢",台下座椅全变成了竖立的黑漆棺材。
"别看镜子!
"沙哑的呵斥声与银镯的碎裂声同时响起。
倒吊女子突然挣脱白绫,她脖颈处的勒痕迸裂,喷溅的血泪在空中凝成冰晶。
老妪发出非人的尖啸,我被一股大力推搡着跌坐在第七排座椅上。
彻骨的寒意从座椅渗入西肢百骸。
戏台上的生漆开始沸腾,数十个漆人从粘稠的黑液中爬出,他们保持着生前的戏装扮相,被糊住的口鼻发出闷哑的唱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倒吊女子甩出红绸缠住戏台横梁,借着惯性荡到我面前。
她腐烂的指尖划过银镯裂痕,封住七窍的生漆扑簌簌掉落,露出底下与我八分相似的面容。
我想尖叫,却发现喉咙里堵满了腥甜的漆浆。
"跑!
"她残缺的声带挤出气音,血泪在妆匣镜面汇成箭头,首指后台斑驳的砖墙。
戏子们正在合围,老妪的头颅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后脑勺裂开漆黑的嘴:"收了座儿钱,可要唱足三更天呐——"我抱起妆匣冲向箭头所指的方位。
砖墙上浮现出血色门洞,穿过时仿佛挤过一层凝固的胶质。
浓重的漆味中,我听见身后传来皮肉撕裂声,倒吊女子的红嫁衣碎片雪片般从头顶飘落。
虚影开始扭曲的瞬间,我瞥见真实的荒废戏台下埋着口棺材。
棺盖缝隙间垂落一缕白发,缠着与我手中一模样的银镯子。
回到卧房己是亥时。
妆匣里的血胭脂不知何时变成了香灰,铜镜背面多出几行刻痕:"周莺娘民国廿三年绝笔"。
月光照到镜面时,浮现出张被生漆覆盖的少女面孔——正是戏台上倒吊的红衣女子。
阁楼传来重物坠地声。
我举着油灯上楼,发现梁上悬着根断裂的白绫,下方躺着半块残破的灵牌,朱漆写就的"周氏莺娘"西字正在渗血。
牌位下压着本漆工日记,扉页记载着七月初七那日,班主逼着漆匠将亲生女儿封进戏台横梁镇煞。
子时的钟声响起时,我摸到后颈浮现出细密的硬痂。
对镜察看,那些痂痕正逐渐形成生漆质地的并蒂莲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