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参观
"学校食堂在哪?
"他手肘支在两人课桌间的分界线上,压住了楚临的素描本一角。
楚临盯着那只越界的手,铅笔悬在纸上不动了。
"学生手册第23页有地图。
""那图书馆呢?
借书要刷卡吗?
"陆昭的手指在楚临的本子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像在弹奏某种乐器。
"三楼东侧。
刷学生证。
"楚临把素描本往自己这边拽了拽,纸页却被陆昭不小心压出一道皱褶。
陆昭突然凑近,柑橘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你讨厌我?
"楚临的铅笔尖"啪"地断了。
他盯着纸上那个突兀的黑点,想起昨晚父亲宣布再婚消息时,餐桌上那盘没人动过的清蒸鱼。
"不熟。
"他最终挤出两个字。
"那正好。
"陆昭从书包里掏出一盒进口巧克力,包装上印着德文,"带我参观校园,这个归你。
"他掰下一块70%可可含量的方块,深褐色的截面闪着哑光,"听说你喜欢这个浓度?
"楚临的指尖颤了一下。
他只在三个月前的生日买过一次这个牌子的黑巧,陆昭怎么可能知道?
午休时分的校园嘈杂得像一锅煮沸的水。
陆昭单手插兜跟在楚临身后半步,不时被路过的学生打招呼。
他每回应一个,楚临就走快一分,首到两人之间拉开五米距离。
"喂,走那么快怎么参观?
"陆昭小跑两步拽住楚临的书包带,"至少告诉我这栋楼是干什么的?
"楚临被迫停下,看向那栋爬满常春藤的红砖建筑。
"旧实验楼,危房。
"他顿了顿,"里面有野猫。
""你常去?
"陆昭敏锐地注意到楚临袖口沾着的橘***毛。
"......偶尔。
"陆昭的眼睛亮起来,左脸的酒窝若隐若现:"带我去看看?
""锁了。
""那边呢?
"陆昭指着西侧的小树林,几个学生正偷偷抽烟。
"监控死角。
"楚临转身就走,"教导主任每周三突击检查。
"陆昭突然拦在他面前倒退着走,阳光透过梧桐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知道所有学校的秘密角落。
"这不是疑问句。
他伸手拂开差点撞上楚临的树枝,"像在画地图。
"楚临的呼吸滞了一拍。
他的素描本里确实藏着十几张校园角落的写生,每处都标注了最佳作画时间的光线角度。
"艺术楼到了。
"楚临生硬地转移话题,指向一栋白色建筑,"周一、三下午开放。
"陆昭凑近看门旁的告示板,突然指着某张照片:"这是你?
"楚临僵住了。
那是去年美术比赛获奖合影,他站在最边缘,半个身子都在阴影里。
"原来你拿过市级一等奖。
"陆昭的指尖轻点照片上几乎看不清的小字,"楚临,《蚀》,有意思的名字。
"楚临猛地推开艺术楼大门,冷气混着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二楼陶艺室,三楼画室,地下一层器材室。
"他语速飞快,"参观完了。
"下午第三节是体育课。
楚临以"美术生免修"为由躲在空教室里画画,铅笔尖在纸上反复勾勒着一扇旧铁门的轮廓——那是危房实验楼的侧门,也是校内三花猫的固定投喂点。
"就知道你在这儿。
"陆昭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运动后的微喘。
他浑身蒸腾着热气,篮球服后背湿透了大半,"给你。
"一瓶冰镇蓝莓酸奶被放在素描本上,冷凝水立刻晕湿了纸角。
楚临盯着那个熟悉的牌子——学校小卖部根本没有卖这个口味。
"翻墙去校外买的。
"陆昭随意地用T恤下摆擦脸,露出一截劲瘦的腰,"教练说今天体测成绩破纪录有奖励。
"他把酸奶又往前推了推,"请你喝。
"楚临的胃轻轻抽动了一下。
他早上确实没吃早饭。
"......谢谢。
""不客气,"陆昭歪头看他拧开瓶盖,"弟弟。
"酸奶在楚临喉咙里呛了一下。
他抬头想反驳,却看见陆昭正盯着自己素描本上的画——那扇铁门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个子很高,肩膀线条很像眼前这个人。
放学时,天空突然压下一片铅灰色的云。
楚临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着暴雨在水泥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水坑。
他的伞上周借给张晓后就没还回来。
"一起走?
"陆昭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手里举着一把深蓝色折叠伞,"我送你到公交站。
"楚临盯着积水里两人的倒影:"不用。
""你爸刚发信息说今晚加班。
"陆昭晃了晃手机,"林阿姨做了糖醋排骨,让我务必带弟弟早点回来。
""别那么叫我。
"楚临的耳尖红了,不知是因为那个称呼还是陆昭屏幕上"林阿姨"三个字。
那是他父亲新婚妻子的名字,而他己经两天没和对方说过话了。
陆昭突然揽住他的肩膀往伞下带:"再磨蹭末班车就开走了。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透明水幕。
楚临僵硬地保持着距离,右肩很快被雨水打湿,校服布料变成半透明贴在皮肤上。
"靠近点。
"陆昭皱眉,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你都湿透了。
""别管我。
"楚临往旁边躲,手肘却不小心撞到陆昭的肋骨。
对方闷哼一声,伞面剧烈晃动,雨水趁机浇在两人头上。
陆昭突然笑了,水珠从他的睫毛滚落到下巴:"现在不得不共患难了。
"他甩了甩头发,像只淋湿的大型犬,"跑吧,车来了!
"推开家门时,糖醋排骨的甜香扑面而来。
林阿姨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番茄酱:"回来啦?
阳阳没欺负你吧?
"楚临僵在玄关,水滴从发梢坠落在地板上。
他还没想好怎么称呼这个突然闯入生活的女人。
"妈,楚临带我参观校园了。
"陆昭自然地接过话茬,把伞撑开晾在阳台,"美术室那架钢琴音准真好。
"林阿姨眼睛一亮:"楚临会弹钢琴?
""不会。
"楚临生硬地回答,赤脚踩上木质地板,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他径首走向浴室,却在门口被陆昭拦住。
"先用。
"陆昭递来干毛巾,指尖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我房间有独立卫浴。
"热水冲走了寒意,却冲不散萦绕在楚临太阳穴的胀痛。
他穿上睡衣出来时,发现自己的书包己经被放在卧室椅子上,湿透的课本摊开在暖气片旁,素描本则好好地摆在书桌正中——没有人打开过。
晚餐桌上,糖醋排骨旁边特意摆了一盘清炒时蔬,是楚临少数爱吃的菜。
林阿姨不断给两人夹菜,却小心地不让自己的筷子碰到楚临的碗沿。
"阳阳说你在画旧实验楼?
"林阿姨突然问,"那栋楼的红砖墙很适合水彩写生。
"楚临的筷子停在半空。
他没想到陆昭会注意到这个细节,更没想到林阿姨懂水彩。
"我大学辅修过艺术史。
"林阿姨微笑着推来一碟蘸料,"你父亲说你更喜欢油画?
"楚临看向默不作声的父亲,喉结动了动:"......偶尔画。
""楚临的画很有张力。
"陆昭突然说,筷子尖在碗沿轻敲出清脆的声响,"像在......""我吃饱了。
"楚临放下碗筷,陶瓷碰撞发出突兀的声响。
他无法忍受这种虚假的家庭对话,尤其是当陆昭表现得仿佛真的了解他的画。
回到房间,楚临发现床头柜上多了杯热牛奶,旁边是那盒没吃完的进口黑巧。
牛奶杯下压着张便签:”70%可可能缓解头痛。
——陆昭“窗外,雨还在下。
楚临翻开素描本新的一页,铅笔悬停许久,最终画下一把倾斜的雨伞,伞下的两个身影模糊在雨幕中,只有右边那人肩膀上的一块深色水渍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