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归巢
西楼阳台上晾晒的菜干在夏风里招展,与隔壁阿婆的梅菜干共享着华侨老屋的烟火气。
明建抱着襁褓站在墨绿色水磨石楼梯口,晓洁产后虚浮的脚步震醒了隔壁的黑狗,不停的吠。
五瓦灯泡昏黄的光晕里,铁门突然洞开,西张苍老的脸庞挤成盛放的木棉花。
“让我看看孙子!”
爷爷明坤在衣兜里拼命翻找着长命锁,灰白汗衫上还沾着早茶档的虾饺油渍。
奶奶陈璐的银镯磕在椅背,怀里蓝白编织袋抖出十几个红鸡蛋。
外公华鸿的假牙在笑声中发出了滋滋作响的声音,外婆李秀云正往神主牌前供的三炷香又续了三柱。
婴儿忽然爆发出响亮的啼哭。
“哎呦,会挑时辰!”
陈璐接过孙儿时,老座钟恰好敲响七下。
掉漆的南洋风格五斗柜上,红灯牌收音机淌出珠江经济台的《小说连播》,声波撞上墙面的明星挂历——周慧敏在1993年的笑容里泛着陈旧的黄。
晓洁瘫坐在弹簧外露的摇椅上,看着西位老人像传递奥运火炬般轮番抱着婴儿。
褪色的水磨石地面倒映着天花吊扇的锈迹,厨房飘来党参炖鸡的香气混着公厕飘来的氨水味——石屎楼特有的气味记忆。
“明建你去收拾下婴儿床。”
爷爷指着阳台角落的旧藤椅,那是用晓洁陪嫁的龙凤被褥垫成的窝。
明建摸出裤袋里的白羊城烟,瞥见妻子疲惫的眼神又塞回去。
侨乡大酒店后厨的油烟味还黏在他发梢,白制服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崩掉了。
“鼻子像明建,下巴和晓洁一个模子刻的!”
外婆的银发擦过婴儿胎发,墙上的全家福里,新婚的明建晓洁站在白云山桃花涧,背后游客穿着喇叭牛仔裤举着珠江牌胶片相机。
夜深人静时,婴儿躺在父母中间。
月光从铁窗栅栏漏进来,在天花板上织出细密的格子。
明建的手指悬在儿子鼻尖上方,犹豫着碰了碰:"像颗剥壳的花生米。
"晓洁扑哧笑出声,床垫里的弹簧跟着颤动:"王姐说婴儿床要垫三床棉胎,可棉胎......"话头突然断了。
楼下传来收垃圾的板车声,车轱辘碾过坑洼的水泥地,像远处闷雷。
明建摸出枕头下的工资袋,纸币摩擦的沙沙声里混着叹息:"下月我去接婚宴外烩,能多二十块。
"婴儿的眼皮开始打架。
模糊的色块在黑暗中晕染:爸爸的烟味,妈妈的奶香,奶奶的艾草气息,还有不知哪家飘来的炖汤香。
五斗柜的玻璃门映着零星光点,像夏夜河面的萤火。
收音机电流声里,珠江台的《深夜故事》主持人正用粤语低语:"人生就像西关大屋,总要经历几场风雨......"父母的声音渐渐远了。
婴儿的小手抓住蚊帐流苏,在奶奶三十年前的背带纹路里,攥着人间第一场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