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湿热与阳光酷烈交织,燥热,让这座城市犯罪率持续升高。
作为全美最大的法医办公室之一,所有在职法医,理所当然,步入一年一度的忙碌期。
美国加班文化并不普遍,半数法医依旧坚持八小时上班制,准时准点打卡下班。
许寻知,这位如东方水墨画般清冷的法医(人类学博士),是唯二的例外。
赴美留学八年,入职三年,没有一天,在晚上8点前离开法医办公室。
这般宵衣旰食的做派,令他短短五年完成了本硕博连读,愣生生在金发碧眼的美国法医界,博得Dr. Xu之名。
导师林萧将这位得意门生视作毕生骄傲,面上终年不化的冰山脸,时刻提醒弟子严格遵守“鉴定的五大基本原则”,私下努力为入室弟子申请独立实验室。
这日,再度完成一具因服药过量而亡妙龄女尸解剖,许寻知兀自感叹加州药物和心理健康问题泛滥成灾。
从脑海中驱逐人性阴暗面的同时,饮下一壶白开水,身心俱疲地回到办公室,揉着疲惫的眉眼,规范地提交各项资料。
寥寥一叠纸,记载了一位深陷药瘾十九岁少女的一生。
若在国内,她这个年岁,应该刚入大学,享受着美好的大学时光,而不是衣衫不整地暴毙在红灯区……骨子里的冷静让他在解剖时保持客观,内心的柔软使他下了解剖台感慨万千。
林成推开档案室的门,风一般地跑到许寻知面前,“许哥,许哥,我爸说你的实验室成了。”
“申报材料己经递了上去,等你参加完今年的IALM(International Academy of Law Medicine,国际法医学大会),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ICL(独立医学实验室)。”
“许哥,许哥,带我去IALM,让我在你的ICL打下手。
再在我爸那待下去,我早晚会被那个冷酷暴君兼重度强迫症患者逼疯的,求求了。”
林成瘪嘴双手合十,做足了祈求的可怜样,恳求师哥能带自己脱离苦海。
许寻知无视林成的插科打诨,看了眼腕表,离下场解剖还有二十分钟,“我不带实习生,只要助手。”
“没问题,我今年夏末,一定攻克硕士学位。”
“嗯。”
许寻知点了支烟醒神,吞云吐雾间封存档案,疲惫地揉着眉心问,“今年IALM在哪儿举办?”
“嘿嘿,S市,五天西夜,在S市和港城巡回的游轮上召开,公费放松身心的最佳之旅,带我带我。”
八年没回国,冷不丁有些发愣,烟灰险些烧到手指,许寻知摁灭烟头,“行,这个月的书面工作……”林成拍着胸脯保证,“我包了!”
又是工作到深夜返家的一日,洛杉矶的午夜灯火通明, 霓虹灯交织,喧嚣不输白昼。
许寻知从没驻足欣赏过,于他而言,在哪生活都一样。
他的人生,自八年前亲耳听见那句“不喜欢”开始,彻底黯淡,坠入低谷。
功成名就,是麻木生活的些许点缀,忙碌如自虐般地工作,只为摆脱思念、掩埋过往。
西季变迁,岁月流逝,春秋几度换,内心始终如一,万里冰封,不曾更改。
立春,缺席八年。
2022年,夏,S市浦东机场。
“许哥,我有点晕,扶下我。”
十个小时的飞机,林成落地晕乎乎的,许寻知无奈扶着他慢悠悠地往外走。
咚——只见一个男人摔下来,鲜血浸透了衣服,头颅破碎,脑浆西溅。
阳光倾泻而下,映照出机场地砖上不断涌现的鲜血,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随即是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人群骚动,机场保安竭力维持秩序。
许寻知面色如常,逆着人群从口袋地掏出手套,轻车熟路地上前查探。
男性,三十五岁上下,牙齿泛黄,食指处有老茧,烟瘾重;头顶前额至脑后有28厘米破裂伤口,右脸有些许抓挠伤,耳后根多处细微刺伤,刺伤处沾染黑色墨水,可能是钢笔;手指甲里有黑色污垢,衣服材质一般,鞋子老旧,目测是中低收入人群……“干什么,谁让你碰的?”
机场公安快速出警,刚想拉上警戒线,瞄到专心致志查看摆弄尸体的许寻知,不由呵斥驱逐。
许寻知后知后觉,这不是洛杉矶,自己没有查看尸体的资格。
深入骨髓的职业习惯,让他此刻颇为尴尬。
哔卟、哔卟、哔卟——两辆警车驶入,车门打开,SCI(特殊犯罪科特案组)全体到场,领头是个面容俊秀带着点痞笑,双眸似狼的精干青年。
眉宇间给许寻知一种熟悉感,令他一下没能回过神,只得被动地介绍自己。
“Dr.许?”
杨正刑指挥组员速度拍照取证,与机场公安互通消息的同时,还不忘招呼许寻知,“职业病,我懂。
但你擅自勘察,得跟我回警局做个笔录。
不过在这之前,可否请你告诉我,看出些什么?”
五月是交通高峰期,局里的法医还在路上,就浦东机场的人流量,能争取的勘察现场时间有限。
争分夺秒的情况下,杨正刑不打算舍近求远。
许寻知了解国内的办案流程,配合地说出了刚刚得出的信息。
杨正刑摸着下巴,锐利地上下打量他的眉眼,忽地一个激灵,“许寻知,你是晋城中学2011级、Q大2014级学生,对吧?
十二年前暑假,我哥带你来我家住了五天。”
“你哥?”
“对,杨正律。
我是他弟弟,杨正刑。”
杨正刑笑的温然,翻出微信二维码,“Dr.许,这案子不简单,往后还会联系你,加个好友?”
杨正律三字一出,许寻知耳鼓膜胀痛,什么都听不清,什么也感知不到。
鬼使神差递了手机出去,刚回国并没有注册相关的社交软件,只能先留个手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