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聚民成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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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后的第七日,莱芜谷的晨雾里浮动着新翻泥土的气息。

刘煜站在寨墙远眺,见后山梯田己被分成十二块,陈家村的青壮们正跟着老屯田吏陈翁用烧荒的草木灰施肥,妇人孩子们蹲在田垄间捡拾碎石,竹篓里的小石子碰撞出细碎的响。

“大当家,新到的流民在寨门口求见。”

李秀才抱着户籍木牍匆匆赶来,木簪上还沾着炭粉,“说是从东平郡逃来的,共二十三人,其中有三个会打铁的。”

刘煜抹了把刀柄上的晨露,刀鞘上的“威”字己被磨得发亮:“开寨门。

让他们先去登记,能干活的编入屯田队,老弱送去帮厨——尤其那几个铁匠,带他们去见老匠头。”

他顿了顿,又补一句,“若有人身上有官军烙的印,悄悄记下来。”

寨门开启时,流民们衣衫褴褛却队列整齐,领头的中年汉子背着个瘸腿的老妇,腰间别着把缺了口的柴刀。

“草民张顺,原是东平郡铁铺学徒。”

他跪地时,露出后颈处淡红的灼伤,“官军说我们私铸农具,烧了铺子……”“起来吧。”

刘煜扫过人群,见几个少年怀里抱着生锈的铁钉,分明是从废墟里捡的,“寨里有座废弃的铁匠炉,明日起归你们管。

先打些锄头、镰刀,缺炭就去后山砍栎树。”

他指向陈翁所在的梯田,“看见那些青壮了吗?

他们昨日刚从岩缝里引出水渠,等你们打出犁头,就能耕开冻土。”

张顺眼眶发红,搀起老妇时低声道:“寨主放心,小人能打七寸长的箭头,比官军的还锋利。”

巳时三刻,老刀带着护粮队归来,五匹驮马背着用野山椒掩盖的粟米,马笼头里还藏着两卷莱芜镇的邸报。

“镇上的粮价又涨了。”

他抖出染着酒渍的纸张,“王忠那厮在莱芜镇外设了三道关卡,见商队就扣粮,说是‘剿匪备用’。”

刘煜展开邸报,见“清风寨山贼劫掠百姓”的谣言印在边角,指尖划过“聚贼过百”的夸张记载,忽然冷笑:“让李秀才把寨里的存粮数刻在木牌上,挂在寨门口——咱们有多少粟米、多少蜀锦,都明明白白写着,免得官军说咱们私囤粮食。”

老刀怔住:“这不是引狼入室?”

“狼要来,藏不住。”

刘煜望向正在修建的石屋群,新流民带来的木匠正在搭建榫卯结构的屋顶,“但百姓们会知道,咱们不抢民粮,还收留无处可去的人。”

他拍了拍老刀肩膀,“把蜀锦分作两半,一半换粮食,一半裁成布帛,给寨里的孩子做冬衣——陈铁他们冻了两晚,鼻涕都结成冰了。”

午后,演武场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喝声。

林猛赤着上身,正在教新加入的青壮使用陌刀:“刀要沉,步要稳,砍马腿时顺着马力借势——看见那棵碗口粗的松树了吗?

砍不断今晚别吃饭!”

陈铁握着比他高的木刀,刀刃卡在树皮下,鼻尖沁着汗却不肯松手。

陈虎的弓箭队则在练习移动靶,箭靶是用官军的旧盾牌改的,画着模糊的人头轮廓。

“昨日有商队说,王忠的屯骑营在谷口抓了三个猎户。”

陈虎压低声音,“说他们给咱们通风报信,当场砍了头。”

刘煜望着箭靶上密集的箭孔,忽然指向鹰嘴岩:“让弟兄们在岩顶修望楼,用竹筒连水袋,官军若放火烧山,就往下泼水。

再让陈翁在梯田边种上带刺的野蔷薇,既能防野兽,又能挡骑兵。”

暮色降临前,陈翁带着几个汉子抬来块磨平的青石板,上面用红漆画着莱芜谷的地形图:“寨主,这是新探的水源,从北洞暗河引渠,能绕开官军可能切断的主水道。”

他苍老的手指划过“屯田区”“兵器坊”“瞭望塔”等标记,“按屯田制,每五十亩设一屯,战时为兵,闲时为农。”

“好。”

刘煜掏出从官军遗物里找到的半片铜镜,用炭笔在石板角落画了个粮仓,“明日起,寨里分‘民屯’与‘军屯’,民屯种粟麦,军屯种麻和药材。

李秀才,你负责登记每户出工数,秋收后按劳力分粮”深夜,刘煜独自走进兵器坊,锻铁声在山谷里回荡。

张顺正赤着上身敲打犁头,火星溅在他臂弯的旧疤上,却不及新烙的“贼”字醒目。

“寨主请看。”

他举起刚打好的箭头,三棱状的铁簇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比官军的柳叶镞多开了两道血槽,入肉即止。”

刘煜接过箭头,触感冰冷却带着锻打的温度:“明日教陈铁打匕首,那孩子总把木雕小人挂在腰间,说要刻上‘护寨’二字。”

他望向兵器架上用官军云梯改制的长矛,矛尖裹着从蜀锦拆下的金线——那是寨里妇人们偷偷缝的,说是能“避血光”。

子时的梆子声响起时,刘煜登上瞭望塔,见寨内灯火星星点点,新修的石屋飘着淡蓝的炊烟。

陈铁蹲在篝火旁,正用炭笔在木板上画陷阱图,身边堆着十几根削好的竹刺。

少年听见脚步声,慌忙起身敬礼,木雕小人从怀中滑落,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害怕吗?”

刘煜捡起木雕,指尖抚过粗糙的刻痕。

“不怕。”

陈铁梗着脖子,“张大叔说,等我能打制箭头,就给我配真正的铁箭簇。”

他忽然指向山下,“寨主,那里有火把!”

刘煜望去,见山道上几星火光忽明忽暗,正是寨中暗哨与猎户的联络信号。

他忽然笑了,将木雕塞回少年手中:“那是咱们的人,去莱芜镇换盐的。

记住,真正的护寨不是守着木栅,而是让每个来投靠的人都能在地里种下种子,在炉里烧红铁块——让官军知道,他们杀不完,也抢不尽。”

山风掠过兵器坊,将锻铁的火星吹向夜空,与寨中灯火连成一片。

刘煜摸着刀鞘上的“威”字,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驴车的吱呀声——那是又一批流民来了,赶着瘦骨嶙峋的耕牛,背着用破席裹着的农具,却在看见寨门时,齐齐跪下叩首。

这一晚,清风寨的篝火比往日更旺,铁匠炉的火星溅落在新翻的土地上,陈翁的水渠引水声叮咚作响,李秀才教孩童念书的声音混着松涛,在山谷里轻轻回荡。

没有人知道,屯骑校尉王忠的下一次进攻何时到来,但至少此刻,每一个握起锄头、举起铁锤的人都明白,他们正在用血汗,在这乱世中凿出一块能容身的地方——无关功名或权谋,只关活着的人,和他们不愿被碾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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