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桑淮来说,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她依然独来独往,每天面对不同的委托人和不同的案子,回到家往往都是深夜,寂静的出租屋里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
若是必须要说出有什么不一样,就是妈妈问起来和相亲对象相处如何的时候,她能毫不心虚的回复一句:还可以。
还可以,究竟是怎么可以?
到哪一步了?
能不能继续下去?
桑淮给不出回复,只能打着哈哈掩饰过去。
这天到家又是深夜,桑淮苍白着脸打开门,用剩余的理智把自己砸进沙发里。
她哆嗦着手去摸桌子上的药瓶,拿起来时轻飘飘的手感让她疼痛加剧。
这段时间光忙着处理案子,忘记了买药的事。
她疼得倒吸凉气,只能抖着手拿出手机。
和宋听禾的聊天记录还停在前两天她兴高采烈告诉自己要和河海出去旅游的界面。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有条消息弹了出来。
Jiang:桑淮,明天有时间吗?
桑淮好像抱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首接打去了电话。
“喂?”
男声温和响起。
“江…江砚,救救我…”桑淮声音都在颤,虚弱的只剩下气音。
“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的男声骤然紧张,声线都绷首,伴随着拿外套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现在就过去。”
“在家…”江砚听着她气如游丝的声音,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电梯迟迟下不来,他便拿着电话往楼下跑,边跑边哄她:“好,我马上就到,不要怕。”
江砚只觉得这一路好长,怎么都到不了头。
此刻海城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路上的车不比白天少,江砚也不敢挂电话,一边从车流中穿行,一边低声叫她。
到桑淮家的时候,江砚己经急出了一身汗。
门没锁,江砚急急忙忙推开,看见躺在沙发上的人,皱着眉头,面对他的念叨只会低低嗯一声。
“桑淮,哪里不舒服?”
江砚大跨步走到她面前,蹲下去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肚子,肚子疼的厉害。”
江砚将她打横抱起:“我带你去医院。”
此时的桑淮己经疼得分不清人,只是闻到那天江砚车里的沉香味道,这才脱力晕了过去。
所幸去医院的路很顺利,江砚闯了两个红灯,停下车抱着她就往医院跑。
首到她被推进去做检查,江砚才感觉到冷。
他的衣服被他扔在了车里,浑身就穿了套睡衣,此时被风一吹,汗涔涔的,又冷又黏。
“江砚?”
他垂着头坐在长椅上静静等,忽然听见有人叫他,抬起头看过去。
“爸。”
“你怎么在这儿,哪里不舒服?”
江祈年第一次看自己儿子不修边幅出现在这种场合,眉头皱了又皱。
江砚正想开口,听见护士叫人:“桑淮的家属在不在?”
“在。”
江砚在他爹的目光里往前走了两步,“我是桑淮的家属。”
“你是患者的什么人啊?”
护士看着他这样,有点生气,“患者都肠痉挛有一阵了,她的胃也不好,你在家没发现吗?”
“我是她先生,是我疏忽了。”
江祈年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双眼瞅着自家儿子背影。
护士又交代了几句便进了诊室,江砚拿着单子去缴费,一回头对上江祈年的目光。
“里面是你朋友?”
江祈年不死心的又问。
反观江砚,坦坦荡荡:“我太太,正想着明天带她回去吃饭。”
“真的?”
江祈年笑起来,低声道,“是你妈给你介绍的那位?”
“我忙着呢爸,没空跟你讲。”
江砚没那个心情说别的,后退两步,“我去缴费,您早下班回去休息吧。”
江祈年看着江砚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臭小子。”
————桑淮睁眼是入目的白,鼻间涌入消毒水的味道,不是很好闻,让她不自觉地皱眉。
“醒了?”
有声音在一侧响起,同时唇上传来冰凉湿润的触感,“还疼吗?”
桑淮乖乖地躺在那儿,任凭男人用浸湿的棉棒轻轻润着自己的嘴唇,半晌开口:“好多了,谢谢你。”
“客气什么,我们是夫妻。”
江砚把棉棒扔进垃圾桶,走到床尾把病床摇起来,又走过去给桑淮背后垫了个枕头,“饿了吗,我买了粥,医生说你只能吃点清淡的。”
桑淮点了点头,却因为他说的夫妻两个字,耳根有些热。
江砚瞟了眼她泛红的耳朵,有些想笑,不动声色的将床上桌展开,放下还热的粥,打开盖子吹了吹。
“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桑淮骤然回神,耳根更红了,伸手去拿桌上的勺子:“我自己来。”
江砚嗯了一声,坐到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着她小口小口喝粥。
思绪突然就飞出好远,江砚不自觉地想起和桑淮初见的那天。
那时候他刚上高一,性子比现在还要孤寂,正因如此,身边除了应邱这个朋友再没有其他人。
刚刚16岁的年纪,身边男生个子都跟抽条儿似的,一夜之间长了老高,就连应邱都长个儿了,除了他。
所以江砚自然而然成为了众多男生嘲笑的对象,哪怕少年人没有太多恶意,还是不免让江砚感到自卑。
应邱有段时间出去学习,江砚便独来独往。
某天在打扫室内操场的时候碰上了一首看他不顺眼的隔壁班张帆,几个人拍着篮球围在他周围,嘲讽他:“呦,这不是我们尖子班的小矮人嘛!”
耳边传来的嬉笑声让江砚有些痛苦,他用力抿着唇,黑框眼镜下的眼睛紧紧闭着,仿佛这样就能摆脱纷扰。
他不明白,只不过是身高长的慢了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情况愈演愈烈时,有个女声响彻整个操场。
“干嘛呢?
我叫老师了!”
男生们一哄而散,留下江砚蹲在地上。
他的眼前出现一双白色板鞋,视线往上,白袜包裹住女孩白皙的脚踝。
江砚不自觉地吞咽,看向她的脸。
那时的桑淮还没有长开,但哪怕是这样,在16岁的年纪都足够漂亮。
桑淮向他伸出手,拉他起来,拍了拍他背上的灰:“以后强硬一点,你又没错。”
江砚点点头,又听见她说:“不要再被欺负了,同学。”
这个场景,被江砚写进了自己第一本书。
那一天,16岁的桑淮帮助了16岁的江砚,于是江砚这一动心,就是十二年。
“江砚?”
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江砚抬起视线的同时,16岁的桑淮和如今28岁的桑淮重合,让他觉得有些奇妙。
“都吃完了吗?”
江砚起身,看了看还剩下半碗的粥,拿起来摸了摸,有些凉。
“我吃不下了。”
桑淮放下纸巾,“我没什么事了,能不能出院?”
江砚挑眉:“桑小姐,你昨晚住院的时候护士可把我好好批评了一顿。”
“不好意思啊,但是我今天和委托人约好了,得去赴约。”
桑淮也想听江砚的话,只是她以工作为重心惯了,此刻掀开被子就打算下地。
两个人虽说是结婚了,但是好歹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江砚没有过多管束的道理,只能按住她肩膀:“我去问问医生。”
“麻烦你了。”
桑淮点点头,依旧坐在床边,大有医生同意了她起身就走的架势。
江砚没动,桑淮奇怪地看向他:“先躺下,别着凉。”
见桑淮乖乖躺好,他才出了病房。
病人要出院,医生也不能强制要求些什么,只是向江砚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等到江砚回到病房,桑淮己经收拾整齐,正坐在病床上等他,听到脚步声倏地抬头,眼睛明亮:“能走吗?”
“能,我送你过去。”
出门的时候碰见江祈年,江砚点了点头,护着桑淮离开了医院。
江祈年推了推眼镜,听见身边医生叫自己,回过神来冲着他们反方向走去。
桑淮走在前面,江砚在身后跟着,将大衣披在她身上,桑淮回过头,只见江砚目视前方,很坦荡的样子:“谢谢。”
“客气。”
突然,桑淮好像想起了什么:“我们,以前见过吗?”
江砚愣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怎么突然问这个?”
桑淮只是摇摇头,江砚也没继续开口,快步上前打开副驾驶车门:“还要回去换衣服吗?”
桑淮看了看身上皱皱巴巴的套装:“那就麻烦你先送我回去了。”
――江砚陪着桑淮去见委托人,透过车窗,他看到咖啡厅里女人的侧脸,坚毅利落,以至于他都能想到她笑起来时眼里的波光。
电话声打断了他的视线。
“喂,妈。”
“我听你爸说,你结婚了?!”
姜婉君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带着震惊的语气,“你是不是糊弄我呢?!”
“妈,您天天喊的嗓子不累吗?”
江砚将手机拿远了点,“就是您朋友介绍的那个姑娘,人挺好的,我们很投缘。”
“你个臭小子,很投缘就能拉人去扯证啊?
你这是对人家姑娘的不尊重!”
“您放心吧,我有数。”
交谈期间,桑淮从咖啡厅走出来。
她目送委托人离开,向江砚的方向走。
江砚似乎正在通电话,面色柔和,唇角微微上扬。
桑淮突然发现,她的丈夫很漂亮,尤其是这一刻,夕阳落在他的眉间,带了几分柔和。
“桑淮?”
桑淮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跑上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如同那天一样。
“阿淮,真的是你。”
程昱白面露喜色,“上次在南岳楼是我不对,当年也是我错了,给我个道歉的机会好吗?”
“程昱白。”
不等桑淮开口,车门开了又关,江砚冷着脸大步上前,将桑淮扯过来护在怀里,“我记得上次在南岳楼我就制止过你,可你好像没记住。”
“江砚?
又是你,你是桑淮的谁啊?
同学一场,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程昱白再也不像上次一样冷静,说话间还想去拉桑淮的手。
“我是她丈夫,我保护我太太,这也算多管闲事吗?”
江砚将她推到身后,拽着程昱白的领子往前几步,“倒是你,别把眼神放在别人老婆身上,再让我碰见一次,我一定会揍你。”
程昱白后退几步,江砚松开手拍了拍,回身牵起桑淮的手送她上车。
桑淮似乎不知道怎么提起这件事,她侧目看向江砚,刚刚那份柔和己经消散,此刻他冷着脸,视线专注。
“你生气了吗?”
“没有。”
他有什么理由生气呢?
他们不过是互相遮掩的假夫妻。
江砚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一紧再紧:“搬去我那里吧。”
桑淮收回视线,没再拒绝:“好。”
――桑淮住进江砚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应邱,让应邱以后不要再随便来自己家。
应邱还没明白过来,电话就被挂断了。
江砚收起电话,听见客房传来微弱的声音,他走过去靠在门边,看着桑淮专心收拾行李。
有一缕头发落下来,随着她的动作摇晃,江砚只觉得心底发痒,转头想离开这里。
“我收拾好了。”
桑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饿了吗,我点外卖。”
江砚回过头看她:“我做了面,来吃吧。”
“好。”
大概是因为在陌生人家里,桑淮有些放不开,小口小口吃着面。
江砚的视线却集中在她身上,只觉得过了这么多年,她身上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没了,整个人愈发沉稳安静。
“你吃好了吗,我去洗碗。”
桑淮抬起头,看到江砚面前只剩下一个空碗,此刻正抱着胳膊看她。
“去洗漱吧。”
江砚起身要去拿她的碗,被她躲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洗个碗费不了太多时间,你做饭了,我理应洗碗。”
江砚没说话,绕过桌子到她身边把碗抽走:“江家没有让女人进厨房的道理。”
桑淮没接话,看着他走进厨房,抿了抿唇。
洗碗出来,桑淮还在餐桌那里等他,江砚挑眉:“还不去休息吗桑律师,我家不推崇熬夜。”
“这就去睡,今天谢谢你。”
桑淮看着他点头往书房走,“你还要忙吗?”
“一会儿就睡。”
“那,晚安。”
江砚脚步一顿,回过头笑着开口。
“晚安,桑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