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沉进海平面,留下一抹橙红的余晖,像一幅未干的油画。
林清禾站在“潮汐小馆”的门口,解下围裙,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
她的栗色长发松松地扎成低马尾,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雀斑在夕阳里像散落的星子。
她的眼睛清亮而深邃,像是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故事。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毛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纤细的手腕,上面系着一条旧红绳,绳子有些磨损,却始终没舍得摘下。
她锁好店门,手里提着一个纸袋,里面装了几个刚烤好的芝麻饼,香气透过纸袋,混着海风,格外诱人。
面包店的生意今天不错,渔民们早早下了船,买走了大半柜台的面包,孩子们也来蹭了点饼干屑,笑闹着跑回了巷子。
清禾喜欢这样的日子,忙碌却充实,像海浪,一波接一波,总能冲走心里的杂念。
可自从周屿回来,她的心像被风吹乱的海面,平静不下来。
她想起昨天他在店里买面包的样子,想起他递来的笔记本,想起他说“我等你”时的眼神。
她告诉自己,别急,别陷进去,可每当夜深人静,那些画和字就像潮水,淹得她喘不过气。
她沿着街道往码头走,步子不快,像在给自己时间整理思绪。
望潮镇的黄昏总是温柔的,街边的小店亮起灯,渔民的号子声从远处飘来,混着风铃的叮当声,像一首不规则的歌。
清禾路过小渔的杂货铺,橱窗里摆着五颜六色的糖果和手工编的贝壳链,门口贴着一张手写的告示:“新鲜海带,十块一斤!”
她笑了笑,想起小渔昨天在店里挤眉弄眼的八卦:“清禾,周屿回来肯定有大戏,你可得看紧点!”
她当时瞪了小渔一眼,可心底却像被什么拨了一下,泛起涟漪。
码头就在不远处,木桩和渔船在夕阳里投下长长的影子,几只海鸥盘旋着,叫声尖锐却不刺耳。
清禾远远看见周屿,他蹲在一艘渔船旁,手里拿着扳手,专注地修着什么。
他的深蓝色夹克沾了点油污,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嘴角的疤在夕阳下若隐若现。
他三十岁了,脸庞比记忆中瘦削,肩背却更结实,像背负了太多风浪,依然挺得笔首。
清禾放慢脚步,手里的纸袋被她攥得有些皱,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周屿。”
她轻声喊,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周屿抬头,看到她,眼睛亮了一下,像海面反射的光。
他放下扳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笑了笑:“清禾,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像在海上漂久了,染了盐的味道。
清禾把纸袋递过去,语气尽量自然:“做了点芝麻饼,给你带几个。
修船挺累的,吃点东西吧。”
周屿接过纸袋,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温热的触感让清禾心跳漏了一拍。
她赶紧低头,假装看地上的石子,掩饰脸上的热意。
周屿打开纸袋,香气扑鼻,他笑得像个孩子:“还是老味道,谢谢你。”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像在找什么话,“要不要一起走走?
海边挺美的。”
清禾愣了一下,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别去,太快了”,另一个说“就走走,没什么”。
她咬了咬唇,点点头:“好吧。”
周屿把纸袋放进船舱,擦了擦手,示意她跟上。
两人并肩走向沙滩,脚步踩在沙子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在合奏一首安静的曲子。
清禾低头看自己的靴子,红绳在手腕上晃了晃,那是周屿十五年前送她的,说是“绑住好运”。
她当时笑他迷信,却一首戴着,像在等一个未解的谜。
沙滩上散落着贝壳和海藻,浪花温柔地拍打着岸边,留下一道道白沫。
清禾走得慢,周屿配合她的步子,保持半臂的距离,像怕靠太近会吓到她。
他们都没说话,只有海风和浪声在耳边回响。
清禾偷瞄了他一眼,他的侧脸被夕阳染成暖色,嘴角的疤像一道安静的记号,提醒她他不再是当年的少年。
她突然问:“你这些年,都在哪儿?”
周屿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海平线,像是看进了一段记忆。
他低声说:“刚走那几年,在海上。
跟着远洋渔船,哪儿有活儿就去哪儿。
后来在个港口落了脚,学了修船,开了个小厂。”
他顿了顿,笑得有些苦涩,“挺累的,但也挺自由。”
清禾听着,心底像被什么揪住。
她想问更多,比如他有没有想过她,比如他为什么不写信,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只是说:“听起来……挺不容易的。”
周屿转头看她,眼神温柔得像海:“比不上你。
一个人撑着面包店,还笑得那么好看。”
清禾脸一红,瞪了他一眼:“别贫嘴。”
她加快脚步,假装生气,周屿笑笑,跟上来,空气里多了一丝轻松。
他们走了一会儿,停在一块礁石旁,礁石被浪花磨得光滑,上面长着几簇小小的海葵。
清禾蹲下来,伸手碰了碰海葵,它立刻缩成一团,她笑出声,梨涡浅浅,像个孩子。
周屿看着她,眼神软得像要化开。
他突然说:“清禾,还记得咱们以前在这儿捡贝壳吗?
你总挑最小的,说大的太俗。”
清禾愣了一下,记忆像潮水涌来。
她想起那年夏天,她和周屿在沙滩上跑,鞋子丢了一只也不在乎。
他们捡了一堆贝壳,串成手链,她戴着他的,他戴着她的,说好“永远不摘”。
后来他走了,她把手链锁进抽屉,像锁住了自己的心。
她低声说:“记得。
你那时候笨得要命,串个链子都能扎破手。”
周屿笑出声,露出两颗虎牙,像当年的少年:“那你还不是抢着戴?”
清禾瞪他,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他们对视了一眼,笑声在海风里散开,像一串铃铛,清脆而温暖。
清禾觉得,这一刻像偷来的时光,短暂却珍贵。
她想抓住它,又怕它像沙子,从指缝溜走。
就在这时,码头方向传来脚步声。
一个女人走了过来,穿着一件深色大衣,短发干练,气质优雅,像从城市来的画卷。
她三十出头,皮肤白皙,眼神锐利却带着笑,步伐不紧不慢,像在散步,又像有目的。
清禾站起身,笑容收敛了几分,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周屿看到她,眉头微皱,随即恢复平静,朝她点了点头:“徐静,你怎么在这儿?”
女人笑了笑,声音清亮:“路过,顺便看看船修得怎么样。”
她转向清禾,伸出手,笑得亲和:“你是清禾吧?
我听周屿提起过。
我叫徐静,刚回镇上做点生意。”
清禾愣了一下,握住她的手,手掌凉而有力,像她的气场。
她礼貌地笑笑:“你好,欢迎回来。”
可心底却像被什么拨了一下,泛起细小的波澜。
她瞥了周屿一眼,他的表情平静,却有点不自然,像在掩饰什么。
徐静没多停留,聊了几句修船的事就走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码头,清禾却觉得空气凉了几分。
她低头踢了块小石子,语气尽量随意:“她是谁?
你们很熟?”
周屿挠了挠头,笑得有点无奈:“朋友,在港口认识的。
她家在这儿,开了个海鲜厂,偶尔回来。”
清禾嗯了一声,没再问,可心底却像种了颗种子,隐隐不安。
他们继续走,话题却少了。
清禾看着海面,夕阳己经沉没,只剩一抹暗红在天边。
周屿突然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贝壳,递给她:“捡的,送你。”
贝壳不大,白色带点粉,像个小小的心。
清禾接过来,指尖在贝壳上摩挲,笑了笑:“还跟小孩似的。”
周屿笑笑,没说话,他的眼神却像海,深邃而温柔。
回到镇上,天己经黑了。
清禾站在面包店门口,手里攥着贝壳,心跳有点乱。
她看着周屿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觉得这一晚像梦,真实又虚幻。
她推开门,店里还残留着面包的香气,像在提醒她,生活还在继续。
她把贝壳放进抽屉,旁边是那本笔记本和一块旧漂木。
她知道,有些事开始了,就停不下来,像潮汐,总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