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好似刚被铁匠铺的污水泼过,陆沉舟紧攥着半块炊饼,面饼冷硬得像石头,他的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不经意间,他靴底碾过墙角一具蜷缩的鼠尸,那小东西瘦骨嶙峋,脊椎骨上竟被人恶作剧般地嵌了枚芝麻大的齿轮,此刻还在 “咯吱咯吱” 空转,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阿兄……” 身后传来妹妹陆小蝶虚弱的呼唤,声音如同生锈簧片在夜风里颤悠,透着蚀骨的寒意。
陆沉舟猛地转身,瞧见少女单薄的身影倚在青砖墙边,她那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下,后颈至腰间的铸铁脊椎正渗出暗红色锈迹。
原本光滑锃亮的金属纹路,此刻爬满蛛网状裂痕,像有无数条小虫在皮肤下蠕动,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陆沉舟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迅速解开腰间皮囊,掏出浸过艾草汁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按在妹妹脊椎上。
蒸腾热气中,铁锈遇水发出 “滋滋” 轻响,一股腐叶般的腥气首钻鼻腔。
小蝶疼得浑身哆嗦,指甲深深掐进哥哥手腕,带着哭腔说道:“阿兄,我听见…… 听见齿轮在啃骨头的声音。”
陆沉舟喉咙发紧,好似被什么东西哽住,根本不敢低头去看那愈发扩大的锈斑。
三个月前,小蝶后颈冷不丁冒出第一点铁锈时,养父陆老九就偷偷把他拉到一旁,神色凝重地告诉他,这是只有 “无骨者” 才会得的 “锈骨症”。
在天工王朝,脊椎可是身份的象征,皇族用精钢铸骨,高贵无比;贵族嵌青铜,也透着尊贵;平民只能用最普通的熟铁。
而 “无骨者”,连铸铁脊椎都不配拥有,他们的血肉会被铁锈一点点吞噬,最终化为一堆废铁残渣,下场凄惨。
“别怕,阿兄在呢,不会让你有事的。”
陆沉舟声音微微发颤,可手上动作却稳稳当当,仔仔细细地替妹妹裹好衣襟。
他抬眼望向巷口,远处 “铁骨坊” 的灯笼在夜色里晃悠,那是青蚨巷唯一的铸铁铺,也是他们和养父多年栖身的地方。
忽然,一阵急促马蹄声打破夜的寂静,三盏绘着齿轮纹的灯笼由远及近,灯笼下的甲胄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寒光,是巡城卫来了。
陆沉舟心头一紧,忙不迭将小蝶拉到阴影里。
巡城卫的马蹄声在巷口戛然而止,为首的百夫长甩着马鞭,声音像生锈的铁链摩擦:“都听好了!
今夜子时起封城,若有私藏《鲁阳血诏》者,全家充作机奴!”
话音刚落,他手中马鞭狠狠甩向路边狗窝,“哗啦” 一声,木屑飞溅,紧接着传来小狗凄厉的哀鸣。
等巡城卫的灯笼消失在街角,陆沉舟才敢扶着小蝶起身。
《鲁阳血诏》,这个最近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名字,此刻像块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里滚烫。
他清楚记得,三天前养父陆老九临终前,颤抖着塞给他一块刻着奇怪纹路的铁牌,气息微弱地嘱咐:“带着小蝶,去城南找…… 找‘锈火会’……” 话还没说完,老人后颈的铸铁脊椎突然 “砰” 地迸裂,喷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带着齿轮碎渣的黑色机油,那场景,至今仍让陆沉舟后怕。
正想着,怀里的小蝶突然发出一声痛呼。
陆沉舟低头一看,只见她后颈锈斑己蔓延到肩胛骨,金属与血肉交界处,竟渗出几滴暗红色血。
要知道,在天工王朝,只有真正的血肉之躯才会流血,有铸铁脊椎的人,流淌的本该是带着齿轮油的机械血液。
这个惊人发现让陆沉舟浑身发冷,他猛地想起养父临终前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还有铁骨坊地下室里那具被拆解、没有铸铁脊椎的人类骸骨,诸多诡异之事,搅得他心里乱糟糟的。
巷子深处传来更夫敲梆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的喊声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陆沉舟咬了咬牙,一弯腰将小蝶背在背上,朝着城南方向走去。
街角阴影里,一双泛着幽蓝光芒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片刻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城南旧码头,潮水有节奏地拍打着腐朽木桩,发出沉闷声响,好似破旧风箱在喘气。
陆沉舟左躲右闪,避开巡逻卫兵,在一堆废弃木箱后轻轻放下小蝶。
就在这时,暗处传来一个沙哑声音:“陆老九的徒弟?”
他猛地转身,只见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从阴影里现身,那人腰间挂着个皮囊,里面传出类似昆虫振翅的沙沙声,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没等陆沉舟开口,那人抬手一甩,一片薄如蝉翼的铁片 “嗖” 地擦着他耳畔钉在木柱上,铁片上用朱砂写着 “锈火” 二字。
“跟我来。”
面具人言简意赅,转身就走进黑暗。
陆沉舟犹豫一瞬,还是背起小蝶跟了上去。
他们七拐八拐,穿过几条狭窄巷道,来到一扇布满铁锈的铁门前。
面具人对着门环敲了三声,“吱呀” 一声,门缓缓打开,昏黄灯光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
门内是个破旧地窖,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草药混合的气味。
十几个人或坐或躺靠在墙角,他们后颈的铸铁脊椎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锈斑,其中一人脊椎己经断裂,露出里面纠缠的铜线和齿轮,看着惨不忍睹。
陆沉舟目光一扫,注意到他们面前木桌上,摆着一本破旧典籍,封面上赫然印着 “鲁阳血诏” 西个大字。
“他们都是无骨者。”
面具人摘下青铜面具,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神色凝重地说,“陆老九应该跟你提过,天工王朝的秘密,就藏在这血诏里。”
说着,他走到典籍前,轻轻翻开泛黄纸页,火光照在字里行间,陆沉舟瞧见上面画着复杂机械结构图,还有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当机械之血取代人类之血,当铸铁之骨取代血肉之躯,王朝的根基,不过是座锈蚀的铁城……”突然,地面剧烈震动,远处传来巡城卫的呐喊声。
“糟了,是机傀!”
有人惊恐大喊。
地窖木门 “轰隆” 一声被撞开,一个浑身覆盖着青铜甲胄的机械人闯了进来,关节处齿轮发出刺耳转动声,那双猩红眼睛像两团鬼火,扫视着屋内众人。
面具人反应迅速,急忙掏出腰间皮囊,倒出十几只黑色甲虫。
那些甲虫一落地,瞬间化作黑烟,紧紧缠住机械人的关节。
“快走!”
他冲陆沉舟大喊,“带着血诏去铁骨坊的地下室,那里有通往地心的密道!”
陆沉舟来不及细想,一把抓起桌上典籍塞进怀里,背起小蝶就往外冲。
机械人的咆哮声在身后响起,他拐过巷口瞬间,只见巡城卫的灯笼己将整条巷子照亮,为首的百夫长手中,举着一面刻满齿轮的青铜镜,镜面正对着他的方向,那可是能照出 “无骨者” 真面目的 “鉴骨镜”。
小蝶在他背上痛苦***,陆沉舟感觉肩头布料渐渐被鲜血浸透,黏糊糊的。
他忽然想起养父说过的话,铁骨坊地下室那具神秘骸骨,还有老人临终前眼中的愧疚。
此刻,怀中的《鲁阳血诏》好似烧着了一般,烫得他心慌。
他明白,自己己经卷入一个足以颠覆天工王朝的巨大谜团,而妹妹的 “锈骨症”,不过是这谜团的小小一角。
巡城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沉舟咬了咬牙,转身钻进一条更窄的巷子。
夜色中,他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像根摇摇欲坠、即将断裂的铸铁脊椎,在满地的齿轮碎渣和铁锈中,一步步迈向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