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进来避雨吗?
"木质移门拉开半扇,蒸腾的茶香混着雨汽漫到脚边。
我抬头看见他耳垂上的珍珠光泽,才发现那不是耳钉而是助听器。
深青唐装的袖口沾着面粉,修长手指正把核桃雕的小兔子放回口袋。
"谢、谢谢..."我缩在门边抖落花瓣,水珠在地板画出歪斜的星群。
他递来的毛巾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目光与他交汇的瞬间,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关切和温柔。
陆怀舟。
我默念他胸牌上的名字,看他用紫砂壶接檐角雨滴。
茶案上白瓷瓶里斜插着那朵落水的山茶,花瓣上的雨珠正巧滚落到他刚写的毛笔字上,晕开了《茶经》里"最宜精行俭德之人"的"俭"字。
墨迹在宣纸上蜿蜒成青蛇。
"试试看。
"他推来青瓷盏,茶汤里沉着朵舒展的茉莉。
茉莉在琥珀色的茶汤中舒展成白鹤。
我碰到他指尖的瞬间,腕间的旧疤突然发烫,我听见雪落在烫伤疤上的簌簌声。
二十年前福利院厨房的煤炉,也曾这样灼伤过皮肤。
雨声忽然变得温柔。
他撩起衣袖添炭火时,我瞥见银镯内壁刻着的山茶花纹,和福利院老厨娘戴了半辈子的那只一模一样。
那年我被热汤烫伤时,她用山茶花捣碎的药膏轻敷伤口,哼着"雨打山茶慢慢开"的小调。
"您知道吗?
"我摩挲着杯沿的裂釉纹,"山茶花...""在雨里开得最好。
"他忽然接话,手指在案几上敲出雨滴的节奏。
助听器上的珍珠闪着微光,我才发现茶室所有的器皿都绘着山茶,连铜钱草青瓷盆里都飘着零落的白瓣。
暮色漫进来时,我教他在花瓣上写二十西节气歌。
他手腕悬空运笔的样子像在沏茶,墨汁顺着叶脉渗成"惊蛰"的"惊"字。
临走前他塞给我油纸包的枣泥酥,温热隔着纸熨贴掌心。
甜香从缝隙钻出来,勾出胃里空鸣如钟。
此后每个下雨的早晨,我的花店门口都会出现雕着花型的茶点。
白露那日收到银杏状的栗子糕,掰开后发现藏着张茶渍信笺,上面用花汁画了朵山茶,我数着花瓣贴在日历,惊觉那正是我们相遇至今的晨昏数。
冬至前夜,我抱着新培育的十八学士山茶穿过长街,走进茶室。
移门吱呀推开时,他正踮脚换廊下的风铃。
深青衣摆扫落细雪,助听器突然滑脱,跌进我慌忙捧起的掌心冰凉的金属上刻着山茶花纹,与我腕间伤疤的弧度完全契合。
二十年前老厨娘银镯上的花纹,原是他家族茶室的印记。
"找到了。
"他用手语比划,呼出的白雾凝成花型。
窗外初雪无声坠落,我握着他教我雕山茶果的手,在玻璃窗的雾气上画完最后一瓣。
茶壶在红泥炉上发出轻鸣,这次我们终于同时听懂了沸腾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