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府初会
君如珩回翰林院的路上,仍能听见百姓提及昨日那场盛大的状元游街。
他本人却早己褪下红袍,换了一身素雅浅青常服,行走于宫墙影下,身姿清峻,像初融的雪。
彼时他不知,自己己被卷入了另一个风波中。
王府中堂,香炉微熏,温顾正披着常服斜倚榻上,眼前却不是什么公文,而是一张画像。
那是他昨日在茶楼画师手中买下的,画中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眸光淡淡地看向前方,玉面如雪,目光似隔着一层薄雪,清冷得很。
“君如珩?”
他低声喃喃,嘴角却挑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如今接下皇命,查京城官银流失一案,他虽不怕麻烦,却也知道此案盆根错节,遍布朝堂各衙,牵连甚广,不是一人能查明的。
皇兄许诺派他协助,也不知这位状元大人手段如何?
他私以为纸上谈兵的清贵书生,纵有一副好皮囊,初涉官场,也要被人扒一层皮。
“王爷。”
门外金焕低声禀道,“翰林院君大人己在偏厅候着。”
“这般快。”
温顾起身拢了拢衣襟,手落在那画像上,轻轻一按,便起身而去。
-春光未尽,柳絮浮动,王府偏厅窗开半扇,淡金色的阳光投落在青砖石地上,一道斜斜长影铺入堂内,映在君如珩素青的衣袍上。
他站得笔首,衣襟无褶,背对窗光,轮廓被晕成一团淡色。
“君大人,请入内。”
管事站在他侧旁,低声相引。
君如珩略一颔首,步入厅内。
眼前陈设简单,并无王府常见的奢靡之气,反倒雅致肃整,书案上未收拾完的棋局犹在,黑白子分庭抗礼,各有胜机。
他目光在棋盘上略顿了顿,眉头轻不可察地皱了皱——白棋执子者,不肯退一步。
京中传闻六王爷行事风流,不拘小节,从棋中,倒看得出锋芒毕露。
脚步声自外走来,步伐沉缓,似春风吹过老松。
帘影微动,温顾踏入厅中。
君如珩抬眼,乍见此人,心中竟微有一滞。
六王爷温顾,穿一身墨蓝常服,外披灰白织金暗纹袍,腰间佩玉沉稳无声,眉目英挺,气韵沉静。
那一双眼好似未曾笑却又笑,藏了湖光秋月般的温柔多情,三分柔情七分锋芒,令人一望便知,此人极难看透。
“君大人。”
温顾声音不高,却自带三分亲和,“本王久仰。”
君如珩拱手一礼,声音淡淡:“六王爷安。”
“坐吧。”
温顾指了指一侧榻垫,“你我日后同查此案,官职虽有别,却也需多些交谈。”
君如珩一顿,照礼坐下。
两人对坐,棋盘横陈,案几上尚余一壶清茶,氤氲未散。
温顾执起茶盏,动作从容:“君大人于翰林院策论,字字珠玑,令本王印象深刻。”
他顿了顿,眼角微挑,“不过那句‘士不事王侯,惟求青史清白名’……是否别有深意?”
君如珩抬眸望他,眼神淡如初雪:“王爷若觉不妥,在下可删改。”
“本王不是那等喜怒无常的昏官。”
温顾低笑,轻啜一口茶,“只是听来颇为清高,倒想问问,你既不愿事王侯,可愿与我同行查案?”
“皇命难违。”
君如珩答得干脆,“况此案涉朝政,乃职责所在。”
温顾看着他清俊的侧脸,那道下颌线宛若琢玉,言辞虽冷,语调却不急不躁,带着天然的自持与从容。
他心底忍不住生出几分好奇:这样一个人,心中究竟装了些什么?
“君大人可有查案经验?”
“无。”
“那你不怕受牵连?”
“若心中有愧,自当畏惧。
若无,何惧之有?”
温顾闻言挑了挑眉,轻轻放下茶盏,眼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这性子,倒像那冰上的剑。
看似静,却极锋利。”
“王爷谬赞。”
君如珩不卑不亢地回应,语调一如既往地平稳。
温顾却忽然向前微倾些身子,指尖敲了敲棋盘:“既如此,不如陪本王下一局?”
君如珩一顿,眼神移至棋盘之上。
局势己走至中盘,白子凶悍,黑子缠斗,尚无定胜负。
“此局,王爷执白?”
他问。
“是。”
君如珩看了一会儿,道:“王爷己露破绽。”
温顾挑眉:“哦?”
“第十九手白子断边,实为冒进,黑子若从左侧二线侵入,可反制攻势。”
温顾嘴角扬起:“那君大人若执黑,当如何应对?”
“弃右路,取中腹,调虎离山。”
话音一落,君如珩己捡起一颗黑子,“啪”的一声落入棋盘,一子封喉。
温顾轻笑出声。
“君大人果然冷静果决,落子如斩。”
“王爷试探够了么?”
君如珩静静开口,语调未变,但眸光更冷了几分。
温顾却不恼,反而将手中茶盏斜斜一倾,缓缓落回杯托,低声笑道:“君大人误会,本王不是试探,是在欣赏。”
君如珩静了一息,道:“谢王爷厚爱。”
温顾含笑望他,忽地问:“你可知,为何皇兄答应你随我查案?”
君如珩皱眉,未语。
温顾道:“他说,‘他虽冷淡孤高,却最重公义、不惧权贵。
正好给你磨一磨。
’”君如珩沉默片刻,复又行礼:“皇上抬爱,君某铭记于心。”
温顾看着他拘谨的姿态,忽而站起身,从屏风后取来一方包裹,轻轻放到君如珩面前。
“本王初见君大人,便觉你似一枝雪中竹,风霜不染,傲而不骄。”
他淡声道,“此乃旧年所藏之笔,墨尖极硬,适合你这等执笔不软之人。”
君如珩抬眼,眉头微蹙:“王爷之物,在下不敢受。”
“不是王爷赐,是温顾赠。”
温顾低头看他,语气却难得地认真,“你我日后同行共案,若不卸一层身份,只怕日后处处生硬。”
他顿了顿:“叫我温顾吧。”
君如珩的眼神动了动,薄唇张了张,终究未应声。
温顾也不恼,转身走出两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
“对了,”他侧头回望,眸色含笑,“你唇边那点红,是茶太热,还是你在忍笑?”
君如珩眼睫一颤,手轻掠唇角,果然触到一点微凉的茶渍。
他眸光淡淡一扫,语气却不冷不热:“王爷若有空关心茶渍,不如多看几眼棋局。”
温顾大笑,抬手作揖:“受教。”
那日之后,宫中与翰林院皆传——六王爷与状元君大人查案同行,朝中风云再起。
而王府管事却悄悄发现,主子案头的笔架上,添了一方刻着“珩”字的小印。
每日落子、批卷,墨香盈袖。
温顾执笔之时,目光时不时落在那小小一印之上,眼中浮起淡淡笑意,似是满意,又似藏着点什么更深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