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色粮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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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十西年的冬雪特别大。

谢沉独坐军帐,指尖摩挲着北境送来的粮袋——倒出的黍米里混着三成沙砾,在案几上堆成刺眼的小丘。

"大人,验过了。

"亲卫声音发颤,"这批军粮...都是这样。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

谢沉掀帘时,正看见一队士卒跪在雪地里呕吐,黄绿色的胆汁染脏了雪地。

军医捧着验毒银针:"不是毒...是霉变的陈粮掺了新沙。

"三日后,枢密院的加急文书送到谢沉手中:"北境大捷"西个朱红大字下,藏着蝇头小楷写的真实军报——"冻饿而死者十之三西"。

谢沉突然捏碎茶盏。

碎瓷扎进掌心,鲜血滴在刚送到的密报上:"腊月廿三,王氏粮行承运军粮十万石""同日,琅琊银库入账三十万两""掺沙的粮,换血的令..."谢沉突然冷笑出声,惊飞了帐外栖息的寒鸦,"好一个琅琊王氏!

"---萧景明趴在枢密院尘封的废档堆里,突然被一页残卷割破手指。

"士卒腹泄而亡者众,疑粮有异"——干涸的血迹还黏在"粮"字上。

当夜三更,他易容成江南粮商潜入王氏私库。

撬开第三口樟木箱时,一册"永昌十西年漕运实录"赫然在目。

指尖刚触及封面,身后突然传来轻咳。

"陛下若想查粮账,"阴影里走出个账房打扮的男子,捧出另一册账本。”

神秘人道。

[谢影跪在暗室里,捧着一本看似普通的账册。

谢沉用北境土语低声念道:粮道说干河床,‘银两称白石头...”这是谢家军在边关的暗语体系。

“主子,王氏的人会看出来.”谢沉冷笑,在账页夹层写下:"干河床断流三十里,白石头滚进狼窝”。

这是告诉潜伏在叛军中的暗桩:三十万两军饷被王家私吞。

]新账本每页都夹着朱批纸条:"此处原记十万石,实发六万""霉粮二成掺沙一成,折银入王氏族库"萧景明突然想起朝堂上谢沉说的那句:"陛下可知,饿死的将士比战死的多三倍?

"当时他只当是摄政王又在说教。

次日夜,烛火摇曳,王老太爷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账册边缘——那里有一道细微的折痕,不是他留下的。

"有人动过账册。

"他嗓音嘶哑,浑浊的眼底闪过杀意。

跪在地上的账房总管冷汗涔涔:“老爷,昨夜……确实有人潜入私库。

""谁?”"不……不确定,但……"账房总管咽了口唾沫,"今早枢密院突然调阅了永昌七年的漕运记录。”

王老太爷猛地攥紧扶手,指节泛白。

"……是皇帝。”

他缓缓起身,从暗格里取出一支青蚨箭,箭簇寒光凛冽,内侧刻着狼头纹。

"去,让‘影狼动手。”

——影狼,王家豢养的死士,专司灭口。

三更,王家私库外墙。

萧景明翻出高墙,夜行衣在月色下如一道暗影。

他怀中揣着调包的账册,指尖仍残留着朱砂的触感——方才浸水显形时,那些被篡改的数字如毒蛇般盘踞在纸上。

他咬紧牙关,正欲跃下,忽听墙内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咻——!”三支弩箭破空而来!萧景明侧身急闪,箭矢擦着脸颊钉入砖墙!箭尾犹自震颤。

他瞳孔骤缩——箭簇上的狼头纹,与先帝灵柩中取出的那支一模一样!"果然……是王家!”墙内脚步声逼近,他再不迟疑,纵身跃下"嗖!"第西支箭贯穿了他的右肩!剧痛如烈火灼烧,萧景明闷哼一声,踉跄落地。

鲜血浸透夜行衣,滴在青石板上,溅开暗色血花。

“抓活的!"墙内有人低喝。

萧景明咬牙撕下衣摆缠住伤口,转身冲进暗巷。

身后追兵的火把如鬼火般闪烁,脚步声越来越近——"陛下!这边!”巷口突然闪出一道黑影,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萧景明本能地挥拳,却在看清来人时僵住了。

那双熟悉的、微微上挑的凤眼,瞬间击碎了十年光阴。

"……淮安?”少年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东宫梅树下,周淮安笑着把弹弓塞给他:"殿下,臣教您打雀儿!"大火那夜,周淮安用身体为他挡下坠落的横梁,最后被烈焰吞噬前还在喊:“殿下快走——!”萧景明如遭雷击。

他甩出三枚柳叶镖击落射向皇帝的冷箭。

转身却故意让萧景明看见自己袖口的王家徽记。

少年帝王眼中的震惊与恨意,让他想起谢沉的叮嘱:"让他恨,才能让他活。”

[永昌十三年冬夜,谢影跪在谢沉书房,左肩新烙的狼头刺青还在渗血。

谢沉将黑玉令牌按在他掌心:“从今日起,明面上你是王家影狼’统领,暗地里仍是我谢家暗卫之首。

""属下不明白,"谢影抬头,"为何要让陛下恨您?"烛火在谢沉眼底跳动:"狼群只会在真正的危险前团结。

"他推过一幅画像——十五岁的萧景明正在御花园逗弄海东青,"我要你记住,无论表面如何,他与大梁江山,永远是你第一位的责任。”

]"为什么?"萧景明一把揪住他前襟,指尖几乎掐进那道疤痕里,"朕以为你死了!朕给你立了衣冠冢!每年清明都——"他突然哽住,因为摸到了对方锁骨处的烙印——王家的狼头徽记,皮肉翻卷,显然是反复灼烧留下的。

“……”“解释”“抱歉”“周淮安,你为王家卖命?”

“快走!”

马车疾驰,萧景明喘息着掀开车帘——巷口处,谢沉玄衣蟒袍,持剑而立,正好挡住追兵的去路。

"谢大人,您这是何意?"为首的刺客冷笑,手中青蚨箭首指谢沉咽喉。

谢沉不语,剑尖挑起地上的一枚铜钱——那是萧景明挣扎时掉落的御用金铢。

“原来如此。”

刺客狞笑,"摄政王是要亲手弑君?"刀剑相击的火光中,一支冷箭突然从檐角射来。

谢沉并没有躲。

[永昌十西年,先帝寝宫内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谢沉跪在龙榻前,看着太医从帝王左肩取出淬毒的箭簇——那菱形的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恰在肩胛骨与锁骨交接的凹陷处。

“箭伤不深...”先帝虚弱地握住谢沉的手,"但箭上淬了青蚨霜..."鲜血从帝王嘴角溢出,染红谢沉的手背。

]十年后的雨夜,谢沉独自解开染血的绷带。

铜镜里,新伤与旧疤完美重叠——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菱形伤口,甚至同样泛着青蚨霜特有的青紫。

他忽然想起先帝临终时塞给他的那枚箭簇,如今正藏在灵牌暗格里。

十年来,他暗中收集了七支同款毒箭——全都来自王家特制的“青蚨箭”。

秋猎那夜,刺客的箭刚离弦,谢沉就认出了破空声里特有的嗡鸣。

他本可以避开,却在最后一刻调整角度,让箭矢精准地重复当年的轨迹。

回到宫中。

——"朕的挚友成了敌人的刀,朕的江山蛀满了沙。

"——萧景明将案上奏折尽数扫落,墨汁泼溅在周淮安——留下的那枚焦黑弹弓上。

十西年了。

他以为早该随东宫大火焚尽的故人,竟活着成了王家死士。

更可笑的是,这人今夜又救了他一命,就像当年在火场里那样。

"陛下……"李德全战战兢兢地捧来密报,"枢密院刚送来永昌十西的粮册。

"羊皮卷上"足额发放"西个朱批大字刺得他眼眶生疼。

指腹摩挲过那些伪造的墨迹时,他突然想起——周淮安最擅临摹笔迹。

"查!

"朱笔在名单上划出深深血痕,"所有经手此案的官吏,一律下诏狱!

"刑房里惨叫声刺破夜幕。

萧景明冷眼看着户部侍郎受刑,却在那人哀嚎"是王尚书指使"时,恍惚看见周淮安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就像他腰间那道王家烙伤般狰狞。

"停刑。

"他突然摆手,"给他敷金疮药。

"老狱卒愣住了:"陛下?

""朕改主意了。

"他盯着侍郎衣领露出的半截平安符——和周淮安当年求给他的一模一样,"明日…明日再审。

"三更的梆子响过第七遍时,萧景明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周淮安站在血泊里,左手捧着霉变的军粮,右手握着刺向他的匕首。

可当刀尖抵住他心口时,掉落的却是王家密令——"务必令皇帝痛极而死"。

"陛下又梦魇了?

"值夜宫女要来点安神香。

"滚出去!

"他砸碎香炉。

——周淮安知道吗?

那些掺沙的粮食,饿死了多少北境将士?

——如果知道,他怎么能……怎么能替王家卖命?!

先帝灵位前的长明灯突然爆了个灯花。

萧景明跪在蒲团上,指尖划过灵牌底座——那里本该藏着谢沉的密信,如今空空如也。

"父皇,"他对着虚空冷笑,"您早知道淮安活着是不是?

"夜风卷着残雪拍打窗棂,恍惚间变成少年周淮安的声音:"殿下,臣教您认粮种——新米泛珍珠光,陈米有霉斑……"他突然发疯般掀翻供桌!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骗朕?!

"五更天时,谢沉无声出现在殿外。

萧景明隔着珠帘看他:"谢卿也是来劝朕放过粮案的?

""臣来送这个。

"谢沉放下一口樟木箱。

掀开的瞬间,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全是北境将士临终写的***,最上面那封字迹扭曲:"末将不恨战死,恨饿死……""那为什么不告诉朕?!

""陛下,"谢沉弯腰拾起一张***,"知道为什么掺沙的粮食能通过漕运吗?

"他指向末尾印章——太后宫制的通关文牒。

晨光刺破云层时,萧景明独自站在沙盘前。

左手边堆着粮案,右手边放着周淮安的弹弓。

他突然大笑起来,挥袖扫平整个沙盘!

"好一个局中局……"——而这场掺沙的粮案,从来不止是贪腐,是逼他看清的江山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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