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弈宁攥着保温杯的手指泛白,指腹反复摩挲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首到预备铃在头顶炸开,才慌忙往教室跑。
浅灰色校服裤脚沾了水,贴在纤细的脚踝上,像只受了惊的雏鸟。
“听说新转学生是从英国回来的!”
前排女生的窃语混着粉笔灰落在课桌上,“校论坛说他染了红头发,帅得像漫画里走出来的——”话音未落,教室门被推开。
穿同款校服的男生逆光而立,发梢染着暗红,在晨光里像淬了层琥珀色的釉。
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皮质书包,琥珀色瞳孔扫过教室时,唇角漫不经心勾着笑,小麦色皮肤在白衬衫领口下泛着健康的光。
苏弈宁的心跳漏了半拍。
这个弧度,这个眼神,和他在韩家相册里见过的十七岁少年重叠。
那时照片里的男孩搂着己故的母亲,笑出小虎牙,而现在站在讲台前的人,眉梢眼角都带着冷硬的棱角。
“这是韩明哲同学。”
班主任话音刚落,男生忽然偏头,视线精准落在教室角落的苏弈宁身上。
水蓝色眸子猝不及防撞进琥珀色的旋涡,后者唇角的笑更深了,却像裹着冰碴,“坐哪儿?”
当那道高大的身影在后排落座时,苏弈宁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校服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他偷偷往后瞥,看见对方后颈绷着的肌肉线条,以及手腕内侧若隐若现的纹身——是串英文字母,用哥特体写着“Memento Mori”。
放学的雨来得猝不及防。
苏弈宁缩在教学楼檐下,望着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水洼里。
忽然有黑色雨伞笼罩头顶,混着雪松气息的阴影将他整个人裹住。
抬眼看见韩明哲撑着伞,低头看他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回家。”
男生简短说完,转身就走。
伞骨倾斜,大部分阴影笼罩着苏弈宁,自己半边肩膀却淋在雨里。
少年跟在高大背影后,校服裤脚很快被雨水浸透,却不敢开口让对方等等。
黑色宾利停在别墅门前时,白素芯正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
她温婉的眉眼在看见韩明哲时泛起涟漪,指尖无意识绞着毛巾:“明哲,阿姨炖了排骨——”“白医生客气了。”
韩明哲脱下雨衣,语气淡得像淬了冰,“我爸没教过你,继子和继母之间该保持距离?”
琥珀色眸子扫过缩在玄关的苏弈宁,忽然笑了,“这就是你的拖油瓶?
长得倒像个瓷娃娃。”
苏弈宁攥紧书包带,指节发白。
记忆突然翻涌——七岁那年,他撞见父亲把陌生女人按在沙发上,女人的吊带滑落在肩头,父亲的手正掐进她腰间。
那时他躲在门后,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有无数只蚂蚁在骨血里爬。
“明哲哥哥……”他喉咙发紧,试图挤出个微笑,“我是苏弈宁,以后……”“谁要和你称兄道弟?”
韩明哲忽然逼近,雪松气息混着雨水的冷冽扑面而来。
少年仰头望着对方绷紧的下颌线,看见他喉结滚动,唇角的笑却愈发危险,“别以为住进韩家就能分财产,我妈留下的东西,你们母子俩休想碰一根手指头。”
话音未落,楼梯传来脚步声。
韩青岳站在二楼,西装革履的身影被水晶灯切割成碎片。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父子俩视线相撞的瞬间,空气骤然凝固。
“爸。”
韩明哲转身时,语气己恢复疏离,“我住三楼客房,别让人来烦我。”
经过苏弈宁身边时,袖摆扫过他发梢,少年闻到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分明还是未成年,却像提前沾染了成人世界的腥冷。
雨声渐歇,苏弈宁蹲在自己房间的飘窗边,望着楼下的玫瑰园。
玻璃上凝着水珠,模糊了远处三楼的灯光。
床头柜上的草莓牛奶早己凉透,吸管还插在铝罐上,像根孤独的桅杆。
手机震动,母亲发来消息:“别生明哲的气,他只是还没适应。”
少年指尖划过屏幕,停在相册里那张全家福上。
照片里,白素芯穿着淡蓝色连衣裙,韩青岳难得露出温和的笑,而他抱着草莓牛奶罐,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那时韩明哲的位置是空的,像道永远填不上的缺口。
窗外传来雷声,苏弈宁猛地抱住膝盖。
记忆里父亲出轨的场景又开始在脑海里闪回,女人的喘息声、沙发的吱呀声,还有自己咬破嘴唇的血腥味。
他颤抖着摸向床头柜的药瓶,吞了片安眠药,蜷缩进被子里。
迷迷糊糊间,听见楼下传来摔门声。
是韩明哲又和韩青岳吵架了吧?
少年扯过枕头捂住耳朵,却挡不住男人压抑的怒吼:“你母亲去世三年了!
白素芯是个好女人——”“好女人会在我妈忌日当天搬进韩家?”
韩明哲的声音像淬了冰,“爸,你连装都不愿装了吗?
当年你和秘书在办公室的事,当我真的不知道?”
苏弈宁的呼吸骤然停滞。
指尖无意识绞着被角,水蓝色眸子在黑暗里睁得滚圆。
原来,韩明哲也见过那样的场景吗?
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两个少年隔着三年的时光,在各自的记忆里被同一场雷暴击中。
安眠药的药效渐渐涌上来,意识开始模糊。
最后一刻,他听见自己微弱的心跳声,混着远处的雨声,像某种宿命的前奏。
那个红头发的少年,终究要走进他的世界,带着刺,带着伤,带着未愈合的伤疤,在彼此的生命里划下深深的印记。
而这一切,不过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