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给女孩扎上点滴,银针在酒精灯上烤得发红,"要是再晚半个时辰,肺子都要烧坏了。
"石头站在诊疗室门口,看着大人们进进出出。
女孩的白色衣裙在搪瓷盆里泡着,金顺子阿妈尼从自家拿来套干净的朝鲜童装。
卫生所里飘着刺鼻的来苏水味道,混着朝鲜族特有的艾草香气。
"石头,你过来。
"老支书突然在走廊招手,烟袋锅在墙上磕出闷响,"说说当时情况。
"十五岁的少年攥着湿透的棉袄,把救人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说到木盆在江心打转时,他看见老支书的眉头越皱越紧。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边境特有的山风卷着碎雪粒子,打得玻璃窗沙沙作响。
"这事得上报。
"老支书听完后长叹一声,"公社刚下的通知,说最近对岸有疫情..."话音未落,诊疗室突然传出金顺子阿玛尼的惊呼。
石头冲进去时,看见女孩在床上剧烈抽搐,输液架被扯得东倒西歪。
王大夫正用银针扎她的人中,可女孩的牙关咬得死紧,嘴角溢出白沫。
"得用朝鲜的土方子!
"金顺子阿妈尼突然抓住王大夫的手,"这孩子是吓掉魂了,要煮苏子叶水!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
石头跟着父亲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山路上,怀里的搪瓷缸子还冒着热气。
金顺子阿玛尼说对岸山崖下有片野苏子,月光照着结了冰凌的叶片,石头一眼就认出了那锯齿状的轮廓。
江对岸突然亮起手电光,石头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父亲一把将他按在岩石后,两个朝鲜边防军的身影在薄雾中时隐时现。
石头屏住呼吸,听见冰层下江水汩汩流动的声音。
"阿爸..."他刚开口就被父亲捂住嘴。
月光下,父亲的眼睛亮得吓人,轻轻摇了摇头。
等对岸的光束移开,父亲突然掏出小刀,割下一大把苏子叶塞进他怀里。
回家的路上飘起了雪。
石头摸着胸口温热的叶片,突然想起女孩抽搐时攥紧的拳头——那手心有道月牙形的疤,和去年见到的朝鲜男孩一模一样。
石头趴在冰冷的岩石上,能清晰感觉到怀里的搪瓷缸子正在散热。
苏子叶的清香混着雪粒钻进鼻孔,让他想起去年夏天和明焕在江边烤鱼的场景。
那时朝鲜男孩手掌的月牙疤被篝火映得发亮,说是被军工厂的铁皮划伤的。
"别动。
"父亲的手掌铁钳般扣住他肩膀。
两个朝鲜士兵的皮靴声在冰面上发出脆响,雪光把他们的枪管照得发蓝。
石头突然注意到对岸山崖下的苏子丛——叶片上结的冰凌不是常见的树挂,倒像是某种黏液凝固后的结晶。
当兵的手电光柱扫过江面时,石头发现冰层下有团黑影在蠕动。
那东西像是缠在一起的水草,却又泛着诡异的磷光。
父亲显然也看见了,喉结剧烈滚动一下,割苏子叶的镰刀在月光下闪过寒光。
回程时风雪更急了。
石头深一脚浅一脚跟着父亲,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冰层开裂的闷响。
转头望去,刚才采药的地方腾起淡紫色的烟雾,两个朝鲜士兵正用朝语大声呼喊着什么。
"别看!
"父亲拽着他钻进松树林。
枯枝刮在脸上***辣地疼,石头却死死护住怀里的苏子叶。
金顺子阿玛尼说过,这药得带着夜露才灵验。
卫生所里,女孩的抽搐己经演变成全身痉挛。
王大夫的银针在煤油灯下抖出残影,金顺子阿妈尼正把捣碎的蒜泥敷在她脚心。
石头冲进来时,正好看见女孩泛白的瞳孔里闪过一抹幽绿。
"快!
"朝鲜族老妇人夺过搪瓷缸,深褐色的药汁泼在火盆里腾起青烟。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扭曲的青烟在空中凝成鹤形,绕着女孩盘旋三圈后突然钻入她的眉心。
女孩发出一声婴儿般的啼哭,随即软倒在床。
王大夫的听诊器按在她胸口,半晌才喃喃道:"脉象稳了,真是..."老支书在门口重重咳嗽一声。
石头这才发现公社的武装干事不知何时来了,腰间武装带上的五西式手枪泛着冷光。
"明天晌午前把材料交到公社。
"干事的手指在笔记本上敲了敲,"最近对岸不太平,三连岗哨说听见夜里有狼群嚎叫。
"他说这话时,眼睛却盯着病床上的女孩。
后半夜石头主动留下看护。
煤油灯芯爆出个灯花,他看见女孩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
那双手从被子里滑出来,月牙形的疤痕在腕内侧泛着青紫——和明焕右手的位置一模一样。
"明焕...哥哥..."女孩突然在梦呓中吐出朝语。
石头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去年冬天明焕消失前夜,他们在江心岛的白桦林里埋过铁皮盒。
朝鲜男孩当时笑得神秘:"等春天来了,给你看个宝贝。
"窗外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
石头轻轻掀开女孩的衣袖,疤痕边缘的皮肤下隐约有东西在蠕动。
他想起江心那团磷光黑影,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天刚蒙蒙亮,卫生所后院传来争吵声。
石头贴着窗缝看去,武装干事正把父亲推到墙根:"老李你别犯糊涂!
那丫头手心的疤,和上个月越境特务的特征..."父亲突然抡起劈柴的斧头剁在木墩上,惊飞一群麻雀:"我儿子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
活生生的人!
"争执声戛然而止。
石头转头,发现病床上的女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她的瞳仁黑得瘆人,嘴角却浮起和明焕如出一辙的笑纹:"石头哥,白桦树..."